三、中国新诗的世纪过渡与归去来兮
当诗意的光阴进入 1990 年代以后,随着否定“文革 ”历 史使命的完成及其残余影响的肃清、社会新机制的转型成功 和对激进思潮的平服,社会生活进一步转入中国特色的市场 经济轨道,文化环境与氛围越发商业化,当代诗歌进入百年 新诗第四阶段的消隐沉淀期,而世纪末的“前新归来诗人 ”及 其同行者作艺术理想的最后守持与自我冲顶,向着新世纪的 网络波普文化阶段过渡。
1、新诗第四阶段的“前新归来诗人 ”在场和离场
新诗第四阶段的大概状况是,“中国现代诗归于和主体 文化息息相关的平静,当然与诗人们心力耗尽显得苍白而需 要休养生息也有干系,但更主要的是在作了大量的实验后, 需要作总结和反省 。这种平静下面,既反映一种惰性和中 庸,也反映了外力的作用 。一些较为杰出的现代诗人因为功 成名就和自我调节的需要,对诗持一副好像漠不关心的虚弱 态度,从行为上捏扁了自己 。至于说成千上万的文化准备不 足、心态复杂的诗歌青年,更是云里来雾里去指东道西,把诗 坛搅得一塌糊涂,让人们羞于为诗及诗人辩护了 。当然,这 里确有压制诗才造成的无理智因素,而真正的诗才从连续生 命的意义上来看,是谁也不能私自地永远压制住的 。……当现代诗的是是非非自行澄清后的今天,我们的门口涌入了 市场经济的潮水 。是搬一块石头站在上面写诗,还是随波 逐流出卖诗? 这一逼人的课题必将产生新的诗歌观念和形 式 。生产力这个强大的武器正怒张大口窥视小小的、严肃 的现代诗,这需要现代诗人们融汇成足以自我保护和发展 的物质主体,并具有总体的醒悟和一切能动意识。”(1992 年 沙克《大器之下——关于现代诗的泛思考》),这一种“融汇 成足以自我保护和发展的物质主体,并具有总体的醒悟和 一切能动意识 ”的积极预言,随后便得到了验证 。世纪末 1990 年到 1999 年的第四阶段中国新诗,由坚守写作的第一 至第三阶段的部分诗人和新生的诗人们共同营造。
在此相对沉默的十年休养生息阶段,文化空间里笼罩 着世纪末的压抑、悲哀和惶惑的情绪,前半段还有第一至第 三阶段的诗人在进行惯性写作或冲线写作,其中包括“前新 归来诗人 ”沙克、义海、梁粱、高翔、洪烛、林雪、丛小桦、邱华 栋、张清华、李少君、老铁、周庆荣、冰峰、尹树义、路东、韦宏 山、陈波来、柏常青、瓦兰、叶舟、周占林、张樯、谢宏、焦家 良、叶匡政、陈先发、曹建平、杜立明、晓佳、陈小平、卢辉、龚 学明等一大批诗人,他们共同参与着中国新诗在消隐沉淀 期的惯性前行,见证着又一种诗歌气象的到来。
在这个特殊的第四阶段,有许多第三阶段的诗人早已 或相继留学、旅居、移民海外,如朦胧诗人如杨炼、顾城、多 多、北岛、严力等,第三代诗人范畴的张枣、孟浪、翟永明、 欧阳江河和李笠等,“前新归来诗人 ”雪迪、韦宏山、冰花、 阮克强、索菲、施玮、景贤、芳竹等,以及 80 年代留学、90 年 代移民澳洲的马世聚,90 年代中期定居日本的杨帆、21 世 纪初移民加拿大的宇秀等,他们在海外求学谋生创业的同 时断续进行汉语写作 ,一方面处于延续汉语诗歌文化的 “ 护根 ”状态,另一方面则处于“失根 ”的自由的真空状态, 导致他们的诗歌文本存在精神性的外化和流徙化 。朦胧诗人严力 1987 年在纽约创办《一行》诗刊 ,持续出刊到 2000 年停刊,大量发表中国第三代诗人、“前新归来诗人 ” 和新生诗人们的先锋作品,在外域的自由空间里助推着中 国当代汉语诗歌写作的进步。
从 1990 年代前半期开始,许多的朦胧诗人、第三代诗人 和“前新归来诗人 ”陆续放下诗笔,转向生活本身的各个领 域去谋生或转写其他文学体裁;1990年代后半期,又一批第 三代诗人和“前新归来诗人 ”离开诗坛,置留了对于当代诗 歌的“归去 ”空档。
许多步入 1990 年代初中期诗歌现场的“前新归来诗 人”,走向离开诗歌前的写作高峰期,艺术技巧和文本品质 趋向成熟,开始以铺天盖地之势发表作品,占据着全国所有 的主要诗刊和文学期刊 。他们诗歌历程进入出版个人诗 集、形成独特风格的上升阶段,在他们数以百计的诗集中, 可以按出版时序列出其中的一部分,丛小桦《夜郎村》《蓝火 焰的夏天》( 1990 年),高翔《空地》( 1990 年),沙克《握住你 的手》( 1990 年,主要收入 1980 年代的时序性诗歌)《春天的 黄昏》( 1991 年,主要收入 1980 年代的生活情状类诗歌)、 《大器》( 1993 年,主要收入 1980—1992年的现代性诗歌)、 《沙克抒情诗》( 1997 年,收入 1993—1995年现代性、后现代 性的智性抒情作品),匡文留《西部女性》( 1990 年)、《情人 泊》( 1990 年)、《匡文留抒情诗》( 1994 年),马启代《杂色黄 昏》( 1990 年),尹树义《荒原之星》( 1990 年)、《在北方的北 方看海》( 1992 年)、《北方的寓言》( 1992 年),老铁《非爱情 故事》( 1990 年)、《记忆的楼梯》( 1996 年),邱华栋《从火到 水》《花朵与岩石》( 1990 年代初),龚学明《河水及人》( 1991 年),义海《七人行》(诗合集)、《西茉纳之歌》组诗( 1992 年),周庆荣《飞不走的蝴蝶》( 1992 年),洪烛《南方音乐》 ( 1993 年)、《你是一张旧照片》( 1999 年),代薇《代薇诗季》 ( 1993 年),周占林《夫妻树》( 1993 年),焦家良《云南散文诗十六家》(合集,1994 年),陈先发《春天的死亡之书》( 1995 年),柏常青《西行之书》( 1996 年),冰峰《红色鸟影》《出门看 山》,李少君《那些消失了的人》( 1990 年代),林雪《在诗歌那 边》( 1997 年),梁粱《麋鹿跃过罂粟花丛》( 1998 年),卢辉《卢 辉诗选》( 1998 年), 陈波来《碎:1985-1995》( 1999 年),叶匡 政《城市书》( 1999 年)等等 。这些诗集相对于当时的诗坛是 分散于各地的自发出版,不含任何有组织的策划传播行为, 相对于“前新归来诗人 ”时期的不瘟不火,这帮诗人放射了 各自的诗意存在和个性光彩,体现了他们在新诗第四阶段 的在场形态和重要价值。
2、世纪过渡期的“前新归来诗人 ”文本析例
面对从 1990 年代诗海中打捞出来的“前新归来诗人 ”的 诸多作品篇目,有必要对其中的一些诗人诗作进行一番反顾 式的阅读,回探他们在那个新旧世纪过渡阶段的诗歌风貌、 艺术追求,了解他们的诗歌资质与成就,以便于烛照当今的 新归来诗人的历史迁延和演进情况。
(1)
林雪的诗集《在诗歌那边》是诗评家谢冕教授主编、春风 文艺出版社出版的 16 卷“中国女性诗歌文库 ”之一,在这部 诗集的接近百首的诗作中,直接以爱情命名或关乎爱与情的 诗歌大约占一半内容,如《爱的个性》《温和的爱像天气》《爱》 《爱你成为一种病》《我爱的人算不上完美》《她爱的是她心中 的爱情》《等你的时候》等等,表明了林雪在延续着早期“诗主 情 ”和“诗即生活 ”的立场,语句组成和意念运行在为情感和 现实服务;另外一些诗作《城市之外》《黑穗》《面具》《布景》和 《紫色》《城市之舞》等等,则出现“诗主思 ”和“我在诗在 ”的明显转向,变成我写我思故有他物的属于“ 自我语言制造 ”的 觉悟 。本人觉得,林雪从此后大约第十年出版诗集《大地葵 花》起,加速完成了从女性抒情到“语言制造 ”的纯粹诗人的 自我塑形。
早在 1982 年身为大二学生的高翔,牵头创办了南京大 学南园诗社并担任社长,主编油印的《南园》诗刊,致力于 推动校园诗歌写作与校内外的诗歌交流活动 。他的首部 诗集《空地》由安徽文艺出版社于 1990 年出版,收录了他在 1980 年代写作的 74 首诗,把他对现实、历史、人生和自然的 经验与感受糅合在一起,以先觉先悟的价值观介入于复杂 的生活空间,悲天悯人,嫉恶扬善,憧憬美好,具有语言朴 直 、思考深透 、意在言外的文体特征 。他在诗集里的《鲁 迅》一诗中写道:“你一身洁白/在黑夜里发出微光/而所有 的人都没有觉察/他们需要睡眠”,冷静的叙述中蕴藉着反 思讽批的深度和力度 。再如诗集里的《大街》所写的荒诞 存在,“夜晚 大街斯斯文文地躺着/如纯洁温良的处女/我 是大街上一位久病不愈的夜游者/我总在担心 有那么一 天/身上会长出蹄子和尾巴”,颇有些毕加索的错位画风和 贝克特的戏剧效果 。南京大学教授汪应果在这本诗集的 序中,评述高翔的那首“小姑娘把揉碎的花瓣/撒在我的身 上 ”的诗作《走廊》,“令人感到亲切,因为毕竟这里面讲的 都是同时代青年人心中藏着的话 。他们都想走出‘长长的 走廊’,并且‘想象走廊尽头一定有一个花园’”,的确如此, 在高翔常常使用的黑色幽默的笔调下,深含着不甘于颓废 的积极青春和理想情怀。
龚学明的诗集《河水及人》,关注的是河水一样的自我 生命的本质 。 比如诗集里的《和父亲进入同一座城市》,“在 一条街道的雨季里/相见/父亲已经面目全非”,流水似铁,冷 酷地刻出生命的差异;《时间》一诗则示意了流水如土的况 味,孕育生命的机缘,“我躺下/变成河水,开始向西流去/我抬眼/向上生长,成为一株植物”。他在诗集《后记》中写道, “我已习惯于从远处来观照我自己……这种视角规定了我的 诗走入生命的关键部分,是悲剧意义的生命的诗式挣扎”。 这种关切生与死的哲学意念,反映了龚学明对现代诗学的悟 解与得体运用。
叶匡政是 1980 年代后期的少年诗人,21 世纪网络时代 的文化批评家、意见领袖,他在新世纪的 2008 年离开诗坛七 八年近来又返回诗歌写作 。他在 1990 年代末出版了别样的 诗集《城市书》,里面有《被洗的纸币》《反证》《入夜的探险者》 《益民街漫步》《黄昏小贩》《纠正》《一个瓦工的爱情》《车工的 黎明》《失业者即景》《雕像》《本能》和《光线》等等颇具个性诗 作,因其视域扫射对象的实物化、行业化,似乎给人留下了分 类电话簿加单位 Logo 式的阅读印象 。在当代诗坛书写农业 存在和乡村经验的诗人一直占多数,那种命根似的固化传统 情怀一直占据大众读者的视知觉,而书写城市经验的诗人多 有极端的厌恶和逆反心理,似乎非要把城市涂抹成波德莱尔 的肮脏、里尔克的黑暗之审美所在,或者是垮掉派、嬉皮士的 “道德肆虐暴徒”,才足以显示其对都市文明的洞穿剥离 。叶 匡政这种城市诗歌的“分类电话簿”,连线填充了乡村与城市 之间巨大的精神断裂空间,不论是揭露商业本性的《被洗的 纸币》,还是乡村与城市之间精神摆渡者的瓦工的“爱情”,抑 或是其“在那大厦黑暗的深处/电视咬噬人的头颅/情侣们相 拥时的孤独密封在各自心中 ”的《城市构成》,都能达成与之 对峙和共处与时的困惑语境,在实物对象中抽出词语交织的 人性势能。
洪烛的诗集《南方音乐》属于“以青春养活诗歌 ”的热性 才情的恣意表达,将生活方式与诗歌方式结合,如《梦见大 水》《另类的大海》《乡村之翼》《想象江南》《城市之夜》和《南 方无怨》等诗集中的作品,呈现着他的奋争向上的浪漫现实 主义,修辞方法平实,语法结构简约,热烈洒脱地铺陈,激情
洋溢地抒情,思想含义显明畅达 。洪烛的诗歌涉猎生活宽 阔,涉及题材广泛,追溯历史,哲思现实,热爱生命,歌颂爱情,魂萦山水,怀乡思人,一切都情细意真,一切都享受生活,一切都励志人生,既接近那种真善美的文化主旋律,又兼顾自身的青春诗歌的立场,他的诗歌在全国范围的青少年读者中犹有反响 。此后十多年,洪烛专注于与生活现场更贴近的散文创作,成为改写文学体裁一类的诗歌“归去 ” 者 。诗坛慢慢消隐了青春诗人洪烛的身影,散文界很快跃 起“ 白马王子 ”洪烛的英姿,他的青春派散文滋润着无数读者的心灵。
义海写于 1990 年的《西茉纳之歌》组诗51 首,在国内多 家刊物发表,并在后来去英国访学期间结集为 Song of Sim- one and Seven Sad Songs 出版,毕现了义海诗歌以现代性打 底的浪漫化风向和理想化情怀,将他语言造物的能力发挥 到极致,成为他的代表性作品 。本人赞成义海这样自白说: “ 只有想象的才是艺术的,只有想象的才是美的;想象就是 暂时逃离现实,想象就是给现实罩上一层朦胧的薄纱 。我 不反对艺术(包括诗歌)必须来自现实,但是我最反感在诗 歌中看到原原本本的现实,让现实的‘礁石 ’裸露在诗行之 间 。这是我诗歌写作的基本原则,也是歌德所强调的:想象 与热情爱跟诗歌贴紧。”(义海《让诗歌插上翅膀》,2007 年 4 期《扬子江》诗刊)
(2)
沙克出版于 1990 年代的四本诗集《握住你的手》(火帆 诗歌沙龙编印)、《春天的黄昏》《大器》和《沙克抒情诗》,展 现了他写作轨迹的变迁、诗歌风格的形成、价值诉求的扩生 和人本文本的结合 。前三本诗集收入的作品彼此有所交 叉,均以 1980 年—1989年的诗歌居多,少部分是 1990 年—1992 年的诗歌 。 由于 1980 年代沙克的诗歌写作处在从摸索 自悟向风格形成的过渡期,三本诗集所收作品的前后时间 跨度都在十年以上,如同把美声歌曲、摇滚与民歌放在一起 演唱,内容显得繁复杂糅,让读者无所适从难以悟其风格和 核心所在 。尽管诗集编选存在驳杂问题,却遮蔽不了他单 类作品尤其是后现代性诗歌的锋芒 。他在 1990—1992年的 一些作品,比如《安居乐业》(原载 1990 年 3 期《诗歌报》月 刊)、《ABCDEF,汲水的人》获 1991 年诗歌报社同题诗赛佳 作奖)、《摩特芳丹的回忆》(原载 1992 年台湾《海鸥》诗刊)、 《受伤的鸟》(后载 1993 年 3 期《诗歌报》月刊)、《总握着生 活》(原载 1992 年 2 期《青年作家》)、《阳光在歌唱》(后载 1993 年台湾《葡萄园》诗刊)、长诗《大器》(写于 1992 年,诗 集《大器》主打作品),可以代表他在中国诗歌进入消隐沉淀 期初段的写作实况 。长诗《大器》突显了沙克的哲学思考和 语言自造,把现代主义的反拨性生活沉淀和后现代主义的 文化碎片揉合在一起 ,对艺术语言的空间作了极限的扩 张 。沙克在 1990 年的《安居乐业》中写到,“从前我年少心野 四处闯荡/对每一座岛屿随遇而安……//今天我围绕着安乐 窝/用心干活用心过日子/闲时抱着女儿逛公园/也能陪妻子 看一两部电影/再没有理由跑马溜溜/善良而勤快的妻子在 屋前屋后/安放了安静而舒适的椅子/……这使我的腿深受 感动/不想迈出家门一步”,这标示着沙克的诗生活从先锋实 验消隐于自然而然的凡常状态。
《沙克抒情诗》是沙克 1990 年代出版的最后一本诗集, 加上因故未能收入其他三本诗集,包括《沙克抒情诗》先行定 稿后、在 1996 年-1997年写作的更为精熟一些的诗歌,构成 沙克 1990 年代的写作顶峰。《沙克抒情诗》由若干个系列诗 歌和组诗结成,曾经发表在《诗歌报月刊》《诗刊》《星星》《中 国文学》《青年文学》《雨花》《芳草》等全国多种主要文学期刊 包括台港诗刊及国外汉语报刊上,其中既有普通生活情绪的系列诗歌“准备好的情诗”,也有灵魂怀乡性的组诗“ 回故乡 之路”,精神履历性的组诗“最后的平原和大陆”,还有追溯普 适文化的组诗“代表人类”,以及语言制造类的系列诗歌“闪 电,闪电”。诗集里主要的单篇有,《淡蓝的星空》《这是什么 方向的风》,《回故乡之路》《高高的杉树》,《大地清唱》《独行 者》,《欧内斯特·海明威》《彼得·柴可夫斯基》,《水蛇之歌》 《黄金时代》。《沙克抒情诗》中还有一个系列的诗歌“幸福的 里面”,如《停止流浪》《绝唱》,标示着他的诗歌写作既保持现 代性的自觉表达,又深入后现代性的自在而为,最后回到生 活即为艺术的生命内部。
虽然“前新归来诗人 ”的个体写作及大量诗歌文本达到 1990 年代的高标水准,其中的许多诗人选出几首代表作来 闪光一番不成任何问题,但是凭几首诗或一本诗集定天下 的那个时代已经不在,光阴在往后流逝,能够产生代表作的 “那个店 ”已经不在“这个村”。有许多的新生诗人还在以集 群的方式来打造诗歌形象 ,也不再产生实质性的品牌效 应 。文化生活的多元化和娱乐化,已经把整个社会对文学、 诗歌的阅读目光分散到各色各样的文艺享乐形式中,把诗 歌这种务虚的东西彻底放平在了地上 。因为相比物质生活 的重要性和“全民经商 ”的热势,诗歌已不能给人们带来过 去的那种精神振奋和利益机遇,无奈之下,只能躺平而不可 能凭空屹立。
1990 年前后直到 1997 年左右,许德民、老铁、罗振亚、沙 克、冯光辉、尹树义、梁粱、冯诚、可可、张清华、高翔、周庆荣、 吴投文、冰峰、柏常青、张樯、林雪、义海和杜立明、周占林、客 人、马启代、梁尔源、临工、江雪(南京)、陈波来、李静民、陈小 平、阿樱、马兴等一批非常年轻或仍然年轻的诗人相继离场, 把他们热血浸透的诗歌丢在身后的尘埃中,下沉在流淌的现 实生活的底部,实际上是深埋在弃之不舍的五味杂陈的心 底,成为 1990 年代成批离开诗坛的“前新归来诗人”。路漫漫求索兮,归去者消隐在社会生活的各处,去积淀更多的生 存经验和本土文化感悟。
3、上世纪末的“65 后-70 初诗群 ”
跨进 1990 年代后,那些在 1980 年代末或稍后处于试手 状态或者活跃状态的青年诗人们,和刚开始写作的新生诗人 们一起,构成第四阶段中国新诗的一部分重要势力,他们多 数为 65 后至 70 初出生的诗人,也有一些 65前的诗人,为便 于叙述把他们归类为“65 后-70初诗群”。他们中拥有资质优 异的青年诗人叶舟、黑陶、陈先发和自我调侃为“三代半诗 人 ”的伊沙,以及同样优秀不凡的诗人雷平阳、何向阳、李轻 松、臧棣、西渡、潘维、谢建平、娜夜、沈苇、庞余亮、徐慢、马永 波、赵丽华、杨志学、李元胜、欧阳斌、黄梵、海岸、宋晓杰、大 卫、阿信、树才、龚学敏、雁西、桑克、草树、张执浩、胡弦、谭五 昌、敕勒川、安琪、苏历铭、谷禾、梁尔源、孙夜,以及路也、唐 力、李小洛、阿翔、刘不伟、晴朗李寒、何三坡、徐江、李寂荡、 朱零、黄礼孩、李海洲、余怒、胡茗茗、庞清明、朵渔、楚天舒、 中岛、宁夏混子、李皓、海啸、秦晓宇等等 。在这个时段,具有 或接近新归来诗人情况的诗人有,南鸥、姜念光、敬文东、倮 倮、阎志、梁尔源、祁人、雷默、吴投文、古岛、老巢、马兴、江熙 (江小鱼)、吴新宇(吴昕孺)、姜红伟、赵泽汀、唐晋、长岛、王 爱红、老皮、卢卫平、阿毛,以及向阳、施玮、爱斐儿、三色堇、 吴少东、孙启放、张况、郭建强、阿诺阿布、江雪(南京)、樊子、 祁国、愚木、凌晓晨、如风、汤松波、杨北城、凸凹、宝蘭、郭豫 章、陈泰灸、刘冲、包悦等等,由于他们滞后离开或较早回归 诗歌的或短或长的间歇沉潜的过程,或者是对于诗歌回归理 念的认同,使他们成为新归来诗人及其同行者的又一基本阵 容 。这个庞大的“65 后-70初诗群 ”的进步途径,多数都经过 了后来的网络论坛,最终在第五阶段的中国新诗的演进过程中锋芒毕露。
第四阶段的中国新诗是消隐沉淀期的自我奋争的特殊 产物,由于现代诗的潮流已过,第一至第三阶段众多诗人的 相对静默,便是第四阶段诗人自生潮水推涌诗歌方舟的机 遇,到了航行的尽头时无奈地对接了网络波普文化的到来。 他们的诗歌整体特征是,对 1980 年代先锋主义诗歌风暴摧 毁以后的文化碎块,作进一步的精细碾碎和消解,重解第三 阶段所谓文化精英的精神与形象,进而塑造自身的低微或轻 俗的精神和形象 。不仅伊沙、雷平阳、臧棣、黄梵、徐慢、安 琪、张执浩等诗人如此写作诗歌,属于新归来诗人和同行者 的南鸥、老皮、姜念光、吴少东、倮倮、郭建强、祁国、潇潇、古 岛等诗人的作品,都在不同程度地跟进于这样的文化消解、 重解和自身塑造。
伊沙在 1980 年代末期崭露头角,他的代表作《车过黄河》 承接了第三代诗人文化反叛的行径,“列车正经过黄河/我正 在厕所小便// ……//只一泡尿的工夫/黄河已经流远”,把早已 被解构的长城、长江、大雁塔之类的传统象征物,通过对更具 传统象征性的黄河的嘲讽叙事,继续解构成七零八落、体面 丧尽 。1990 年代初期,伊沙的《饿死诗人》,陈先发的《雨:喑 哑之物》《白云浮动》,以及 1990 年代中期往后南鸥的《月亮悄 悄消瘦》《黄金是一种黑暗》,臧棣的《菠菜》,倮倮的《日常生 活》,郭建强的《1998:沉默》,李寂荡《黑暗深处的花朵》、祁国 的《自白》等等,从不同向度回应了当代诗歌处于消隐沉淀期 的无奈钟声 。我们从“城市中最伟大的懒汉/做了诗歌中光荣 的农夫/麦子 以阳光和雨水的名义/我呼吁:饿死他们”(伊 沙《饿死诗人》)的诗句中,明显读到诗义所指,涉及到沉湎于 农业文化的守旧诗人、虚骄的第三代诗人和功利主义的伪诗 人 。臧棣在《菠菜》里动用了最近身的日常意象来描写物我 关系的诗歌理念,“表面上,/它们有些零乱,不易清理;/它们 的美丽也可以说/是由烦琐的力量来维持的/而它们的营养纠正了/它们的价格,不左也不右”。这种“零乱,不易清理”,这 种“烦琐的力量维持”,这种“营养价格的不左不由”,正是处 于消隐沉淀期的当代诗歌的精准写照和严肃判断。
叶舟、黑陶、陈先发与“65 后-70初诗群 ”的总体差别较 大,属于典型的少数派诗人,他们走着另外的路径和空域, 书写独自意义的本土的乃至局域的诗生活,他们没有否定 第三代诗歌的表义,而是与第三代诗歌的破坏性相反,采吸 传统文化的精髓来建设新的文本 。叶舟在历史的隧道空间 里来回穿梭,以带有酥油味的现代化的话语标准,去精筑西 部文化的敦煌大梦 。黑陶沉没于水乡陶土的吴越软语,慢 慢地积淀词性,“低低的云朵/是孤独的羊/梦,循着缸中麦粒 的陈香/走回幽暗家园”(黑陶,1991 年《岩石上的孩子》),缓 缓地书写纤毫毕现、汁液幽淌的微生活、微细节、微意象, “ 风吹灭了面庞,从一垅又一垅夜麦上过来的风,/吹灭了 灯,吹灭了闪显的雨水、民居和斗笠间的鲜红。”(黑陶,1994 年《亡灵之典》),他在最低限度里过着消隐的生活,点燃仅 够身体视觉所需的微精神的暗光。
读到陈先发的诗,就读到了他所胸怀的本土精神和文 化悲悯,他从 1980 年代末的《树枝不会折断》到2000 年改写 旧作的代表性诗歌《与清风书》,其间有着较长的沉潜过渡 期 ,他自省的词语锋刃并未割断两头作品之间的气韵宵 土 。 1990 年代初他写过《一块悲哀的铜把天空逼得太高》, “铜啊铜/我能等到你腐烂/难道就不能把过去的好日子 等回来”,对于生存处境的体认深入骨髓,难言未来能否把 心像变成诗歌的意象;到了 1990 年代末他写过《往昔》,“翻 破了的魏晋课本/散发着落日难言的温暖 。/一个紫箫青袍 的男子/内心栽着松、竹、梅/栽着窗外/春风袅娜的杨// …… 我 不 可 能 再 生 长 新 的 果 实 。/我 不 可 能 再 结 出 新 的 核 。/……是的,/我爱着我十世善修的古国:/一种被彻底否 定的景物,一种被彻底放弃的生活。”预示着他可能会退转、变换方式,以持续守护忽隐忽现的精神世界的原乡。
祁国写于 1997 年的超短诗《自白》,具有特别集约的小 结性能,“我一生的理想/是砌一座三百层的大楼//大楼里空 空荡荡/只放着一粒芝麻”,这是对 1990 年代某种荒诞无质 的生命状态的彻悟和谴责,也是对世纪末情绪的无限膨胀 虚空的厌倦调侃,同时对即将到来的新世纪追发了空空荡 荡的请柬。
70 初诗人阎志在 90 年代出版了多部诗集,如《风铃》 ( 1990 年)、《落叶的传奇》( 1993 年)、《童年的鸟》( 1994 年)、 《阎志诗选》( 1997 年)、《挽歌与纪念》( 1999 年)等,透示着青 春、情感、思辨和心灵寄托,呈现着丰饶的诗生活色彩和旺 盛的创作能力。
不可逆转的是,大势总在决定事物存在的基本面 。身 处诗歌消隐沉淀期的“65 后-70初诗群”,无论用怎样的主意 和方式来活跃显摆自身的存在,都改变不了整体的诗歌处于 转折大势下浮沉挣扎的命运,可他们是坚韧的诗歌守望者, 不甘寂寞而强有作为,努力地去做着消解、重解和自身塑造, 或者做少数派去另辟蹊径进行新的汉语建设,从而实现使用 私人话语的诗歌意象目的,或诗歌意念目的 。他们填实了中 国新诗发展的虚弱时档,充实了当代诗歌的文本总和 。当第 四阶段的所有在场诗人们共同完成对当代诗歌的隐忍坚守, 也就完成了新旧两个世纪之间当代诗歌的文化沉淀过程,实 现了中国新诗的新旧世纪的自然过渡。
4、进入互联网时代的第五阶段中国新诗
21 世纪互联网的汪洋大海掀起了普天波浪和唇角的泡 沫,全民娱乐的波普文化时代全面到来,中国新诗进入第五 个阶段的网络波普期,总体征候为泥沙俱下、鱼目混珠,泡沫 者自泡沫,金玉者自金玉,乱中有律而成就归于各个方面、各种类型的积淀深厚的优质诗人 。2000 年代的十年间,出现 新诗第一至第五阶段诗人与电脑键盘共舞的奇妙景观,第一 阶段老诗人绿原、牛汉、李瑛和屠岸等笔耕不息;第二阶段的 国家主义主力诗人年事已高写作较少;新生的国家主义诗人 语气软化进行策略抒情,或者转为关注历史传统的采掘民生 处境的本土叙事;第三阶段的诗歌主力朦胧诗人和第三代诗 人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后,以键盘代替纸笔,起身再度写 作 。源自 1980 年代诗潮的“前归来诗人 ”许德民、林雪、邱华 栋、沙克、洪烛、梁梁、李少君、罗振亚、尹树义、张清华、车延 高、高翔、吴投文、潘洗尘、邱正伦、庞余亮、周占林、冰峰、唐 朝晖和可可、鲁亢、爱斐儿、阿樱、江雪(南京)等等一批诗人, 身影归去兮多年又带着厚实的经验积淀陆续归来兮,他们返 身诗坛后大量发表出版作品,诗歌形象越发清晰凸出。
新诗第四阶段的青年实力诗人叶舟、陈先发、黑陶、娜 夜、臧棣、谭五昌、路也、赵丽华、雷平阳、胡弦、阎志、安琪和 黄礼孩等等渐次冲高,逐渐为诗歌界所瞩目认知 。第五阶段 的新生力量基本是一批 60 末、70 后和 80 初,比如海烟、巫 昂、沈浩波、刘川、江非、朵渔、霍俊明、牧风、金铃子、李小洛、 赵晓梦、娜仁琪琪格、李浩、本少爷、熊焱、符力、黄玲君、艾 子、贾浅浅、花语、曹谁、阿斐、乌鸟鸟、龙青、郑小琼等青年诗 人,在新世纪的最初十年里触网生长,呈现网络语言变异下 的千姿百态的文本风貌。
2010 年代的第二年便进入网络时空下的微信年代,诗 歌阅读的便捷渠道和随身空间对所有人的全面开通,使得 写诗者在网媒发布诗歌和在纸刊发表诗歌的必要性和价值 性都在弱化 ,而诗人们出版精粹的个人诗集呈现热化趋 势 。 中国新诗第一阶段诗人基本过世,第二阶段的国家主 义主力诗人趋向沉寂,第三阶段和新世纪的国家主义主力 诗人功成名就,稍稍隐入幕后,或者软着陆转为准意识形态 化诗人;第三阶段的主力诗人如朦胧诗派的北岛、严力、梁小斌等,45 后诗人傅天琳、乔延凤等,第三代诗人韩东、欧阳 江河、杨黎、李亚伟、翟永明、默默、郭力家、尚仲敏等,重新 投入诗歌写作,成为实际意义上的新归来诗人 。朦胧诗人 们不改工匠本色,再次把玩朦胧思想和语言艺术的精雕细 琢的硬活儿,北岛在新世纪里写下了若干诗歌新作,如《关 于永恒》《抵达》《为了》《零度以上的风景》《拉姆安拉》《黑色 地图》《路歌》《给父亲》《晴空》和《过渡时期》等等;杨炼出版 诗集《饕餮之问》(2014 年),严力出版诗集《体内的月亮》 (2016 年)。 自成一体的抒情诗人傅天琳出版《傅天琳诗集》 (2014 年),从朦胧诗起步过来的诗人车前子出版诗集《正 经》(2016 年北岳文艺出版社)。
第三代诗人西川秉持知识分子器宇,出版诗集《够一 梦》(2013 年);默默前后断续耗时三十年撒天下之大娇,出 版三部曲诗集《宇悄悄反对宙》,《与世界谈谈心》,《在中国 长大》;韩东依然写诗到语言为止,出版总结性的多卷本诗 集《你见过大海:韩东集 1982—2014》(2015 年);翟永明继 续着避光物内部的方式性写作,出版总结性的多卷本诗集 《潜水艇的悲伤:翟永明集 1983—2014》(2015 年)。 杨黎 、 郭力家、尚仲敏等许多第三代诗人在作居高临下的调侃自 娱写作,似乎不好意思再刻意写诗又怕被过去三十年的时 光所尘封冷落,杨黎出版自称废话体的诗集《五个红苹果》 ( 2014),尚仲敏出版回归诗歌后的首部诗集《始终如一》 ( 2016 年),郭力家即将出版多卷本诗集《纸上甘泉》(编辑 完成待版中),他们都在自在的话语方式中操弄锋刃,果然 都是削词如泥,面呈锈色而宝刀不老 。新生的意识形态化 诗人继续使用二百年前的浪漫主义和美颜现实主义,大我 小我兼顾抒情,以“现实、时代 ”为支架争取写作价值,但是 由于其价值观的欠人本化、诗歌文本的泛艺术化,传接几 代同类诗人而必然留下了诗学和人本的灵魂疑问,为什么 总是倾心讴歌主体意志?
2010 年以来,中国诗歌第四阶段的“65 后-70初诗群 ”中 的 65 后诗人,登上诗坛的前台出版一批精良的诗集,比如叶 舟《叶舟诗选》《丝绸之路》,陈先发《写碑之心》《裂隙与巨 眼》,黄礼孩《一个人的好天气》,李轻松《无限河山》,沈苇 《沈苇诗选》,雁西《致爱神》,路也诗集《地球的芳心》,安琪 《极地之境》《父母国》,雷平阳《基洛山》,敕勒川《细微的热 爱》,向阳《心向阳光》,黄梵《南京哀歌》,娜夜《睡前书》,胡 弦《阵雨》《沙漏》,大卫《荡漾》,海男《忧伤的黑麋鹿》,臧棣 《慧眼丛书》《必要的天使》《骑手和豆浆》,宋晓杰《忽然之 间》,祁人《掌心的风景》,谭五昌《谭五昌的诗》,荣荣《时间 之伤》,谷禾《鲜花宁静》,黑陶《寂火》,阿翔《一切流逝完好 如初》,李南《时间松开了手》,韩文戈《晴空下》,伊沙五卷本 《伊沙诗集》,牧风《六个人的青藏》等等 。胡弦钻于及物弄 虚,从咏物起步,擅于词语节点节奏的微调,在冷静咏物的 纤毫描摹中不断升级,以玄妙的想象关系牵物于自身的内 部 。陈先发在本土经验的精粹中浸淫钩沉二十多年,向以 个人哲思与现代诗艺相磨砺,典露其外,峰含其内,捧出了 不少具有思考深度和技术精度的诗歌文本。
上述列举的诗集,或自觉地呈现着传统诗歌意象在现 代化了的本土文化中的回归过程,或从混乱文化解构进入 对现实生活的诗意解构,共同点是把中国元素、本土色彩置 入了诗歌精神的内核当中。
70 后诗人和 80 后诗人交汇在 2010 年代,前承后继着传 统文化与网络文化的诗歌理想 ,他们都有优秀的诗集问 世 。 比如沈浩波《命令我沉默》,朵渔《最后的黑暗》,刘川 《拯救火车》,扶桑《扶桑诗选》,离默《生命是场盛大的荒 凉》,霍俊明《一个人的和声》,梁雪波《午夜的断刀》,育邦 《忆故人》,朱零《回云南记》,高秀芹《湘夫人的情诗》,阎志 《挽歌与纪念》、READINGTHE TIMES(英文版)、《小维故事 书》(儿童诗绘本)、《少年辞》等,秦晓宇《夜饮》,春树《春树的诗》,赵晓梦《一夜之后》,如刘年《为何生命苍凉如水》,张 二棍《旷野》,郭金牛《纸上还乡》,龙青《有雪肆掠》,冷眉语 《对峙》,余秀华《摇摇晃晃的人间》等等 。其中刘年、张二 棍、贾浅浅、郭金牛、余秀华等中青年诗人势头较热,呈现普 通生活语境下的反差性写作态度 。张二棍的民间精神书写 与生活现实平齐,含着审视与批判的情理;贾浅浅的都市情 状写作,呈显着感性体验、理趣表达的纯艺术特质 。80 后诗 人的诗集有,阿斐《最伟大的诗》,韦忍《夏日里的故事》,符 力《奔跑的青草》,艾子《向后飞翔》,熊焱《闪电的回声》,江 一苇《选马沟的冷抒情》,郑小琼《纯种植物》,他们要么呈显 着诗歌语言界限的强烈扯动与扩张,要么自信于对现实事 物的逆向思考与形象变异,基本上是身历性、视觉性、感受 性大于物质存在的客观性。
90 后诗人庄苓、宫池、原筱菲、陈有膑、李唐、时迪芬和 余幼幼、苏笑嫣、杨雨萱等,陆续进入诗歌界的视域,他们多 数都在微信年代出版了个人诗集,如庄苓《出使敦煌记》,李 唐《李唐诗集》,余幼幼《7 年》,苏笑嫣《脊背上的花》等等,每 部诗集都以内心的烛照和文字的形构显露魅力。
5、新世纪十七年来的新归来诗人走势
综而述之,百年中国新诗进入第五阶段的十七年来,处 于网络诗人月增千百的热态,任何人都可以在网络上随意 发帖的无门槛发表,使当下诗歌在各种空间里持续升温膨 胀,而在语言狂欢得到尽兴之后,则趋向私聊般的平缓释 放 。在这种表象层面的背后,那些从 1980 年代至 1990 年代 的纸质写作时代过来的中青年诗人们,至少是经历了极不 容易的纸质发表的磨炼,自然承载着当下诗坛的历史觉悟、 普世化见识和艺术作为,将诗歌创造和生命方式导向回归 诗性和真性的内律 ,或隐或明支配着诗歌写作的大体走势 。在新归来诗人群体和同行者中,2016 年出现了老中青 三代诗人的新面孔,其中有严力、郭力家、宋醉发、大仙、橙 子、丛小桦、梁粱、尚仲敏、尹树义、龚学明、庞余亮、向阳、凌 晓晨、海岸、吴少东、大枪、查曙明、冰果、离默、曹谁等等,他 们曾经中断写作从几年到三十年时间,或者处于诗坛的幕后 潜在写作却多年没有发表,当下做诗歌升级性的现身回归, 或者写诗不久却认同新归来诗人的写作理念,虽然同行者之 间的文本风格各有不同,回归诗歌和生命本身的艺术所指趋 向一致。
2010 年左右至 2016 年间 ,新归来诗人及同行者呈现 “ 当代优秀诗人集结,当代优秀诗歌创造 ”的群体强势,巨量 发表出版作品,跃身成为诗坛重镇,对当下的诗歌写作形势 施以积极的影响 。作为个体的数百名新归来诗人发表作品 与出版诗集并举,在诗歌文本遍布主要文学期刊的同时,连 续不断地出版个人诗集,比如阿诺阿布的《水一直在岸上》 ( 2008),洪烛的《我的西域》(2009),车延高的《向往温暖》, 程维的《他风景》(2009),以及小海《大秦帝国》(2010)、《北 凌河》(2010)、《影子之歌》(2013),义海《狄奥尼索斯在中 国》(2010)、《一个学者诗人的夜晚》(2013),向阳《奔向阳 光》(2010 年),刘晓平《张家界之恋》(2010),马兴《回到迈特 村》(2010),陈小平《雪的声音》(2010)、《说声再见》(2015), 沙克《有样东西飞得最高》(2011)、《单个的水》(2014),凌晓 晨《黄土色泽》(2011 年),卢辉《看得见的宽》(2011),龚璇 《冷眼看花》(2011),周占林《盛开》(2012),阿毛《阿毛诗选》 ( 2012),海岸《挽歌》(2012),唐朝晖《梦语者》(2012)、《通灵 者》(2013),潇潇《踮起脚尖的时间》,许德民《抽象诗》(2013 年上海文艺出版社),洪烛《梦游者的地图》(2013),南鸥《春 天的裂缝》(2013 年),潘洗尘《盐碱地》(2014),姜念光《白 马》(2014),周庆荣《有远方的人》(2014),老铁《如果说爱》 ( 2014),老皮《懒散集》(2014),邱华栋《光谱》(2015),何向阳《青衿》(2015)、吴少东《立夏书》(2015 年),孙启放《皮相 之惑》(2015),郭建强《昆仑书》(2015),束晓静《Z 诗·2015》, 海烟《零点的远方》《单行道》,李少君《神降临的小站——李 少君诗歌精选》(2016),焦家良《心的方向》(2016),代薇《随 手写下》(2016),朱涛《半轮黄日》(2016),愚木《时间的韧 性》(2016),橙子《我决定 ,慢下来》(2016),林雪《半岛》 (2016)等等,加上朦胧诗人和第三代诗人回归诗歌后出版 的诗集,总数有几百部之多,2010 年代的中国诗坛产生了及 其广泛影响力。
近年来,60 后的资深文学(诗歌)翻译家、编辑家高兴在 进一步向诗人身份转换,他的诗歌虽然不多发表却都精研修 辞,2016 年他出版了诗、译合并的诗集《忧伤的恋歌》,文本 品质上佳 。高兴在上个世纪的青年时代是否写诗并不重要, 他近期对于诗歌的写作投入与发表出版,并非偶然的个案而 是一种传统,自五四运动以来直到当代,诗歌翻译家兼而做 诗人者大有人在;然而高兴所写的诗与他翻译的诗拉开了距 离,没有丝毫翻译腔,前者显得更为体己和及物,抒情和寓意 贴近生活的云壤。
这许多各具特质的生与诗、思与在的优秀诗集,可以看 成广义范围内的新归来诗人的文本精华与诗生活结晶,其中 蕴含了他们三四十年来从自发自悟到自觉自由,再到自在担 当的诗路印痕和升华品质 。新归来诗人的群体,勿论是诗艺 思想和文本质地,对文化时态的彻悟、诗学理念的引领,还是 对现代生活和本土文明的诗性承载,都深广地影响着当下诗 歌的写作运势,形成波及诗意江山的广阔格局,辉映于中国 当代诗坛。
行文至此,需要对新归来诗人群体的具体构成作一些注 解,他们具有四十年的历史来源,为数甚众而类别不尽相同, 厘清其自我发生的脉络形状,有利于认识新归来诗人群体而 一同行进 。典型的新归来诗人基本来自“前新归来诗人”,他们具备以下几个因素,1980 年代的写作经验和前期影响力, 1990 年代或其他时段较长时间离开诗坛,新世纪初的十七 年里先后回归诗歌,具有比较成熟的文本风格、诗学理念和 归来后的影响力,对新归来诗人群体的建设发展具有持续的 支持和带动作用 。缺少以上因素的新归来诗人,虽然不具有 几重内涵的典型性,但是不失其为新归来诗人甚至是代表性 诗人的性质,也不决定其优秀与否和写作水准高低。“前新归 来诗人 ”被 1980 年代的历史存在所定位,无可置疑是新归来 诗人的基础性阵容 。还有不少经历过潜在写作过程的诗人, 以及 1990 年代及新世纪里开始写诗,后来又“归去来兮 ”的 诗人们,构成新归来诗人的另一个基本阵容;一些朦胧诗人 和不少第三代诗人“归去来兮 ”的同类事实,使他们成为广义 的新归来诗人 。还有许多的新归来诗人的同行者,缺少“归 去来兮 ”的时间过程,或有的诗歌写作虽有过断续却没有自 认或被指认为新归来诗人,然而他们或参与新归来诗人的写 作活动,或认可新归来诗人“回归生命及诗性本真 ”的艺术理 念,便成了新归来诗人的盟友。
新归来诗人群体尊重历史事实,到 2016 年底为止,一直 谨慎对待那些编概念、插标签、玩圈玩票的识别于诗闹腾于 世的一阵风行为 。从 1980 年代写作经验、离开回归时段,以 及回归后对新归来诗人群建设的结构性、实质性、持久性作 为等方面,可以甄别出哪些诗人是否 1980 年代的诗歌在场 者,哪些诗人是否真实地离开或回归,哪些诗人具有实际的 代表性 。相对于人数众多、回归情况各异的新归来诗人群 体,沙克、大仙、许德民、义海、老铁、高翔、洪烛、邱华栋、张清 华、罗振亚、程维、潘洗尘、李少君、梁粱、橙子、杨黎、默默、郭 力家、林雪、尚仲敏,以及冰峰、周占林、林雪、小海、倮倮、张 德明、陈波来、周瑟瑟、代薇、叶舟、陈先发、叶匡政、爱婓儿、 鲁亢、丛小桦等诗人比较具有典型性。
新归来诗人的客观存在性,与他们自身是否有此意识、是否自我确认没有关系,他们有的离开诗坛十年、二十年甚 至更久,有的离开多年或若断若续离开诗歌现场,而“ 回归 ” 的事实中必然包含相似的理念与动力 。至于 1980 年代的“前新归来诗人 ”——火帆诗歌沙龙同仁沙克、梁粱、尹树义 、 车前子、勾勾、小海、白玛、张樯、柏常青、阿非、大波、匡文留 等诗人,具有确切而具体的历史间断和接续,回归意识和线路相对明晰,无论其回归后写作多少、是否保持下去,都符合新归来诗人所定义的事实性、线索性。
在 20 世纪 70 年代末到世纪结束的二十多年中,社会生 活包括文化生活的禁锢、开放和波折、迂回,固然影响着中国 诗人的生态环境,但已阻止不了初步走向全球化语境的中国 新诗的必然进程 。在 21 世纪初的十七年里,中国新诗五个 阶段的诗人一度同生共处,构成奇妙无比的人文风景,而新 归来诗人无疑是最耀眼的群体景观 。不仅因为新归来诗人 庞大的体量构成而具有超越当下的群体写作能力、煌煌建树 和推进汉语诗歌的动能,更因为他们从百年中国新诗第三阶 段开始到如今四十年来,一直成为连接、穿插中国新诗五代 诗人,贯穿三代新诗发展阶段的由隐转明的动脉和神经,因 而他们在 21 世纪初叶一跃而成当代诗歌的主场力量 。中国 诗歌在新旧世纪之间完成了自然过渡后,当代诗人对于诗坛 和诗歌艺术本身的归去来兮,使百年新诗得以在更成熟的诗 学向度上朝向未来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