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
陈小平,笔名野岸,《四川诗歌》杂志副主编,出版诗歌、散文集 等多部;在《当代文坛》、《小说月报》、《光明日报》等期刊发表诗评、诗 论数十篇 。四川师范大学诗歌创作与研究中心主任。
预 言
任何时候死亡都不是一个休止符
因为闭着眼便能更好地观察黑暗
光、声音、色彩 一切的一切
都醒着,站着,或是躺在那儿
正如母亲面朝岷江独居的墓地
使我想起世间万物都与天堂无关
因为那些蝶翅一样轻轻落下的树叶
并没有宣示离开和到来
一座墓碑,一把被清明淹没的吉他
在时间的秘密居所里,审问
风雨的来历和一颗喑哑的灵魂
一堆语词已被流放在失忆的岛屿
如一朵花,高高地站在四月的枝头
颤抖着,祈祷着,唱着安魂曲
为一个未知的时辰而感到恐惧
醒 来
我醒来,在一段陈旧的生活中
一切被定义的都没有新意
我躺着,感觉凌晨
室温已降至最低点
小儿子来到床前,讲述他的画作
那种语气,锋芒毕露
似要把眼前的蓝色玻窗打碎
此时,我的新诗还没有开篇
在我与儿子近在咫尺的
过去和未来里
某样东西正在被涂抹
某些语言未被书写就已死亡
这多像早晨青翠欲滴的鸟鸣
让人无法辨别它的起始和休止
也无法判断它
从哪根枝条上响起
哪一声是靠近
哪一声是远离
法 则
多久才能见上一面?一年,抑或一生
腊梅鹅黄的花瓣跨越冬季抵达你的额头
这是不是一种令人安心的尺度
铺展过你身躯的夜晚是沉重的
而村庄已在春天的田野里惊喜并穿行
疼痛和溺爱,卑躬屈膝的言辞
除了自己感动,还会在黎明的雾中隐没
城市的街巷挤满了轰鸣和远方
我们如此相似,凭借古典诗词的格律
呼喊彼此,又在距离中独立
单纯善良的眼睛,甜言蜜语的陷阱
请触碰我的伤口和我涉世未深的面具
我曾直立,在初春长满荆棘的山林
现在,我躬身劳作,搭建栖身之所
唯愿你的气息能将我幸存的果蔬滋养
但是千万别这样,不要以仁爱施暴
它芬芳着居室,也谕示着死亡
我们不能以全部的欲望去改变清晨
夜晚忽明忽灭的星光燃烧
使白昼的花蕾绽放并获得救赎
观 念
顺着十月初的星期天早晨
放眼望去,风正燃烧着
最后的枫叶,夜晚
来得太迟了,以致于鸟鸣
沾满了风霜和寒露
在空荡荡的门厅吱嘎作响
我知道,夏天已转身离开
任何美轮美奂的礼物
巧克力,钻戒,爱马仕
都是多余 。所以我不再晚睡
不再为不切实际的幻想
失眠 。我相信在我们彼此
背叛之前,有人为我而来
我看见在屋檐外的小路上
一只柴犬嬉戏着,与另一只
牠们简单、真实地快乐
没有杂念和任何束缚
像我现在,丢掉坚持的部分
就能轻松地呼吸
返回睡眠
单 纯
我在地铁七号线狮子山站口
坐着 。听行色匆匆的脚步
噼啪响,在这座城市的边缘
昂首阔步 。我等待的人
来自他乡,她是未曾谋面的
某个人,穿着奶白色外套
之前并未约定暗号
一见面彼此便认出对方
像分别经年的老友
轻轻喊出惊喜
我说“买瓶酒吧,旅途劳顿 ”
她说“我不喝酒,喝水 ”
一些你一生都想不明白的事物
它们是如此简单、真实
不必考虑来龙去脉
你只管跟随心灵的方向说出
它必定代表着它们自己
最原始的部分,如同真理
盐,停留在你骨骼的钙质中
歌 唱
看着蝉鸣从夏天的浓荫里脱落
叮当作响的悲伤像刀锋一样
划过肌肤的疤痕
当月色开始紧张,尖叫保持沉默
一个我在屋子里静静地坐着
另一个我却乘着夜风
从城巿的东边到城市的西边
慢慢看着血液落泪,蹲在墙角
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或许你听不到我的痛和忏悔
我却可以自在地站上每一棵树
如一只鸟在众鸟之上歌唱
升 华
一天内即将辞世的
被锁入精神病院
长达数十年的
萍水相逢的
擦肩而过的
涉过黑水翻越白山
汇集在门庭前的
蓝花楹
是冬至夜梦中的薄雾
那些人头攒动
在似睡非睡的后半夜
像警句
流言,中伤
营养丰富的一餐
姐妹们坐在一起
相互恭维
兄弟们坐在一起
出卖姐妹
我会以爱之名加冕
让随手采摘的玫瑰羞耻
天 使
如果生命的交错是潮湿的火
窗外的电闪和屋内的雷鸣
都徒然,是炽烈的茅草
在汉服唐装一样扮相的骨头里
残破的阵雨咔咔作响
萦绕在我们淌过的每一个秋日
如果城市中心在我们驻足后
会有梦,那么,它是谁的梦?
从墓地俯瞰着我们身后的街道
每一个途经者都是幸运的
只要对面的女孩嫣然一笑
好时光就会翩然而来
模 式
如果那次在讲座结束前
你不赶来提问,如果
寝室的门在黑暗到来之前
关闭 。你打开的书
是另一本,以开始的方式
开始 。有罪推论不能成立
救赎便是一剂麻醉药
修行也改变不了天赋禀性
如果生命从诞生那刻起
像一张白纸在空中飞舞
后来所有的涂鸦都是伤害
躲藏在身躯内的灵魂
是个什么古怪精灵?
我在梦中遇见熟识的人
有的已过世,有的在诅咒
我与他们关系良好 。我学习
榕树在街道深刻的阴影中
保持绿色,自得其乐的方法
我好奇我身边的一些人
始终站在沉默的背后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一阵风刮来,掀翻我的外套
我会尖叫,并绕着田径场
兴奋地奔跑,燃烧脂肪
然后站在超越常识的语词上
呼吸,喘息,大汗淋漓地
解 脱
“城市是钢铁和远方的闲言碎语 ”
自从我告别童年来到这里
不如意的生活裸露
如一截废弃的铁轨
不断锈蚀,不断剥离
与生俱来的纯粹和坚硬
让恣意蔓延的街道
看上去灰蒙、陈旧,充满忧伤
日渐枯黄的杏叶,一片片飘零
熄灭着异乡人温暖的梦想
我曾信心十足地走上街头
被它刺激、冒险的味道窒息
我的灵魂正承受着它的鞭刑
“你的苦闷如何渲泻?”
一一我无法回答
此刻,林立的高楼间
露出了一小片蔚蓝的天空
准备冬眠的鹧鸪,打破了沉寂
被释放,以结束的方式结束
挽 歌
田野是麦收后的诗笺,写满死亡
我们陌生,就像无法回到从前
熄灯的房间,栀子静寂如墓穴
停止呼吸的布熊、羚羊,窗
晚风吹奏着遥远的名字
见与不见是燃烧与熄灭
在一个欢笑和泪水共生的瞬间
诗句盛开,如汉服,灿烂又黯淡
必须理解纸张的重量
书本撕碎,留下痛和疤痕
堆砌的墓碑,是通向灵魂的信物
那些碎屑,浸满了血和谎言
把它们用袋子封起来
最好的已成过去
最好的仍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