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
马兴,姓名陈马兴,上世纪 60年代出生于广东雷州半岛迈特村, 八十年代读大学时开始写诗 。 清华大学·香港中文大学金融财务硕土 研究生,深圳国企高管,出版诗集《迈特村·1961》《敲门》等四部,曾获首 届鲁艺文艺奖诗歌奖等 。现居深圳。
小的是美好的
伟大是其中的一个词
我摸不到它的边
摸不到它们温暖的细节
一些冠冕堂皇的事物
存在看不见的黑洞
在生生息息的轮回中
妈妈告诉我
蚂蚁虽小如尘埃
也有四处闯荡的梦想
蝴蝶因为轻
飞得像一朵蒲公英
落在地上也是一粒种子
小的是美好的
妈妈的话也是小的
面壁大海
我常常回到迈特村
伫立海浪中,逆光,合十,向西
没有春暖花开的想法
只想站在浪子回头的岸
我的思绪随海浪涌动
需要面壁,悔过、思新
迈特村的海边没有退路了
我把大海当作面壁的墙
此刻,看浪涛拍岸,粉碎、升腾
云朵是一尾尾上天的鱼
只有遭遇下一场雷击
才能回到大海,得以新生
我也一样,任凭风沙淘洗
立足之处总是深渊
每时每刻,我和我的灵魂,都在
背水作战
像落日沉入大海,又成新的日出
老船长
一艘旧船
搁浅在迈特村海滩上
老船长站在船边
鸥鸟从头顶飞过
海浪在他脚下扑涌
风吹开衣襟,也把浪纹
吹上他的额头
他捊了捊胡子,立定如铁锚
整个大海安静下来
晚霞把他和三桅白帆
映成一队旗影
他,和这落日、大海
轻轻地互道了一声平安
像遗落在岁月中的底片
在我心中还原为一片大海
弯向大地的引领
父亲年轻时是一棵树
母亲年轻时也是一棵树
后来两棵树长成一棵大树
我们兄弟姐妹是树上的果实
当果实成熟
树枝就弯向大地
这样的姿势是父母对土地的致敬
也是对我们的引领
避雷针
头顶三尺有神明
也有闪电
房子心虚安了避雷针
但头顶不便安装
我就把它安在随身携带的良心里
迈特村的火焰
早晨,我在迈特村
看见稻穗上一滴滴露珠
映着太阳的金光,和稻谷一起
像这个早晨的火焰
多年来,我一直都看见火焰
它们在树木里,树木生长
它们在水里,万物流光
我也有自己的火焰
在心中,它是母亲照我的灯盏
每当生命陷入黑暗的时刻
都会不由自主地发光
我在镜子外
我站在镜子外
脸却跑进镜子里
它只是其中的一张面孔
只是某个时刻的表情
观言察色,善于变形
我虚构自己
镜子也能照得到
有时,我仔细地端详,想端出面子
突然有几滴冷水溅来
我挪了挪自己
镜子里的脸
一下子就离开了我
你没有回来
云朵消失在天际
天色暗下来
你没有回来
大海的涛声还在回响
传荡我的呼唤
但看见的是渐渐熄灭的火焰
冰凉之夜漫过堤岸
漫过我的心
你没有回来
星星也回家了
天际空无一物
我的心也空如天空
你没有回来
月光之外
这些天,常常忆起你
忆起我们相识的 1979 和后来的岁月
这些天,常常梦见你
梦见我们去医院,医生复查说没事
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下来
庆幸至少又有半年的安心
你患病十年,离去也十年多
我常常就这样梦想你,梦着你
仍和我们在一起
欣喜你病了二十多年还好好活着的奇迹
可这些天,月光皎洁,青草离离
中秋盛大的月亮,已把我们照在两边
你知否,今夕何夕?
思念像一只夜莺掠过林地、山冈
飞向那一片芦花
夜的汽笛却折断了它的翅膀
我从这无边的冥想中抽回
将自己隔在月光之外,只愿
这秋月的洁白,独照你的坟茔
一滴泪
海是一滴无边无际的大水
但在命中
小于我哭父亲的那滴泪
父亲去世之后
海上没有了父亲
只留下一滴泪水
高过海洋
你是别处花朵,我的灯
一盏灯
是一朵温暖的花
它一开
黑暗就被挤出窗外
我的心房也有一盏灯
每当遇到寒流
鹅黄的花朵就向我开放
你是别处的花朵
是我的灯
比时间更稠密的笼罩
白昼的大幕拉下
黑夜的脸凝重起来
你的影子在暗里涌动
比时间更稠密的笼罩
黑夜的脸凝重起来
你的影子在暗里涌动
如从时间的海洋里潜出
攻陷了我的睡眠
你的影子在暗里涌动
比时间更稠密的笼罩
烈马踩过蹿跳的心房
我走不出这夜的栏栅
染 夜
四点就亮了,那里的夜
太短 。不够睡一觉
躺着不起来,夜就不算结束
人生像断桥,会突然没有前方
多少悲喜,需要做梦
一节黑,一节白的夜
是人到中年的头发
头发染不染全凭心情
而夜宜由梦想来渲染
它白了,要用多少吨鲜红的思念
才能把它染回原色?
母亲吹灭了油灯,吹不熄月亮
母亲吹灭了油灯
想用睡眠击退父亲的潮汐
但母亲吹不熄天上的月亮
白银似的月光如潮水
总会从门坎灌进来
让母亲的睡眠摇晃不已
只有雷州半岛十二级台风
才能替母亲吹熄圆圆的月亮
只有雷州半岛十二级台风
才能让父亲的木屐噼啪作响
父亲的木屐是母亲心头的船
它停在床边船就回港了
月亮牵起再大的潮水
母亲都不为父亲的船担心
潮水也不总是涌动母亲的梦
自从父亲的船搁置在岸上
他们不再在乎月亮和台风
甚至人间的灶台和清欢
一粒种子
老家迈特村有一粒种子
生长在岁月的汗水和风雨中
它时常噙含风霜弯向土地
也仰望星空,长成我现在的样子
迈特村的土地收获了稻谷和闪电
点明了我一直擎着的灯盏
附注:迈特村为作者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