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
阿诺阿布,彝族,1971 年出生,作家、诗人 。毕业于贵州民族学 院 。著有《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弯腰到情人高度》《水一直在岸上》 《画家村》《被背叛的昨夜》《阿西里西的诱惑》《祖国,或屋檐下的自 白》等诗集、小说多部 。 曾获中国新归来诗人-优秀诗人奖。
红水谣
大多数人死在来的路上
大多数的岸,他们都没有看到
两个和弦就锁定
半辈子的情缘,一生的承诺
红水河,红水河
四下无人,允许我
舀一碗水当酒喝
正午是最没有出息的正午
阳光和雨,任意用手摸
山和水,太纯粹了
山不是山,水不是水
男和女,太露骨了
男不是男,女不是女
没有人会像我
站在岸边,让缘分悲伤成河
水堆积而成的,水必将带走
凡是有备而来的,必将原路返回
红水河,红水河
那么多死去的人我都认识
还在乎什么爱我恨我
猫喜欢鱼,就给它鱼
松鼠喜欢坚果,就给它坚果
我两行清泪,一意孤行
仅仅为了表明,我曾经来过
每一只羊都浑身打颤
荒凉的山坡上,天黑之前
牧羊人,不愿醒来
他裹着察尔瓦
遮挡渐渐落山的太阳
在每一只羊的必经之路
有一两块盐水泡过的石头
那是王的恩赐
尽管王已经死了几千年
上一代的舌头,下一代跪舔
打着光身的羊群
没有一只肯抬头望对方
荒凉的山坡上,牧羊人用一个梦
终结漫长的一天
每一只羊都浑身打颤
因为未来已经清晰可见
如果母语仅仅用来哭泣
白天翻过山岗的羚羊
晚上也翻过山岗
在我窗口啼叫的鸽子
也在别人的窗口啼叫
北方,花天酒地的北方
我看见靠左脚走路的男人
他不管红灯绿灯
他只迷恋北斗指引的方向
酒杯中一再摇晃的江湖
你让我如何相信
一把唐朝的弓,射出了宋朝的箭
如果母语仅仅用来哭泣
我们根本不好意思,千里万里
兹兹朴巫,也没必要千年万年
附注:兹兹朴巫,彝族人发祥地,
在今天的云南昭通。
慕俄格
骑士让马背空着 刀让刀鞘空着
一个时代的影子 就这样
转述另一个时代的假象
天空飘着狼烟 在慕俄格
看不见火 鞭影破土而出
在慕俄格 回声永远停在上个世纪
我不怀念马革裹尸的英雄
在慕俄格 我怀念
在山坡上吃草的马
在慕俄格 怀念
姑娘没有懂事就出嫁
没有换下裙子就离开家
我看见 一年只有十个月
在慕俄格 我看见
多一天都是白活
在慕俄格 我叹息
男人插秧 女人收割
这是最为奢侈的神话
我叹息 如果没有归来
慕俄格 没有哪一种爱值得爱
没有哪一种传说值得传说
附注:慕俄格,今天的贵州大方县 。
明代之前,贵州的行政中心,彝族
在这里统治了 1474 年。
在人生地不熟的三门滩
田坎上晃动的夏日
比夏日还要漫长的三门滩
不管如何力不从心
我仍然想告诉那些与世隔绝的荷花
有人已经来过,并且用一碗酒
安慰谣言四起的江湖,又用挽歌
带走夜色淹没的灯火
在人生地不熟的三门滩
一座桥被反复命名
每一块石头都在劫难逃
如果桥上的姐妹有罪
第一个下跪的,必定是我
尽管奥林匹斯山上
我和诸神平起平坐
在三门滩,在人生地不熟的三门滩
千年的咒语已被破译
下一年花开,我相信
不是为你,就是为我
他从来没有得罪一个神
—— 在祖父墓前
太阳从早到晚都有头有脸,不像月亮
有时只有小半边,它的忧伤
凡是带有眼睛的都看得见
陪葬的星星,做梦都在虚构天堂
我回到鸡飞狗跳的阿邦底
就像风回到青萍之末
火回到燧石,十字架回到木匠之手
一寸寸埋掉的是心花怒放的远方
上山的路还在,只是看不见羊群
新娘的泪痕还在,只是听不到哭声
在日落之前我见过那么多的人
在群山背后我无法一一给他们安慰
祖父年轻的时候,不像我 他从来没有得罪一个神
在居庸关
一个在山坡上垒了五千年石头的民族
他仅有的优点在于
在生和死之间建立秩序
一个从山脚到山顶走了半小时的男人
他所有的忧伤在于
承认天下只有一个孟姜女
长江谣
夜从来没睡,睡的是半条江水
半条半死不活的江水
此岸与彼岸,水鸟高飞低飞
头来不及梳,脸来不及洗
灰色的长江,翅膀的痕迹
三月的最后一天
一千万年之中的一年
就这么虚度,就这么有去无回
对于一座城市,荒草是可笑的
对于一个男人,回忆是荒谬的
我不得不承认被虚构的长江
它拐弯,并不是为了真正地离去
它流过动物庄园,流过修饰的部分
想腐朽就腐朽,想永恒就永恒
无数双手已经搓好绳索
支离破碎的五月,寸草不生
一个民族复活,一个魔兽颤抖
乌鸦刨出种子,亡灵四处飘荡
火葬场的烟囱,天亮之后
北极熊再也擦不干的眼泪
一切的善良,一切的顺从
一切的奴仆,一切的容忍
喂不饱墙角摩拳擦掌的苍蝇
黑夜曾经占据卧室的四分之三
客厅的二分之一,门铃一直不响
只有抽水马桶有求必应
顿河喧嚣,红尘滚滚
泥巴捏成人的样子
大摇大摆穿过应许之门
无数双手已经搓好绳索
墓地上空,群鸦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