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刘老庄
——写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前夕
王 建/文
刘老庄原先只是江淮平原上一个古老而又普通的小村庄。
“刘皮古寨，天边海外。”老淮安人在形容某个地方很遥远很偏僻喜欢用这句俚语，其实刘老庄离淮安城也就60华里，远没有那么夸张，但依照当时的道路条件和环境因素，这一说法应该不无道理。据《清·清河县志》记载，刘老庄最早叫刘皮镇，因刘、皮两姓人家共同兴集造市而得名。有集市的地方往往商贾云集人流涌动，这里也就成了一个热闹的去处。连刘老庄这样偏僻的地方都有集市，说明当时的淮安城十分繁华，“淮郡三城内外，烟火数十万家”。既是漕运枢杻、盐运要冲，又是“南船北马交汇之地”的大码头，不愧享有“壮丽东南第一州”的美誉。然而，自黄河夺泗入淮，江淮平原便水患不断，大量泥沙顺流而下，原先肥沃的土地日渐贫瘠，每到汛期淮河溃坝，地势低洼处的百姓要么躲进古城，要么流落他乡，曾经热闹的刘皮镇也就成了“天边海外”的代名词，成了鲜有人至的荒蛮之地。
真正让刘老庄成为举国瞩目、全民敬仰的红色地标，是一场令中华儿女血脉贲张、难以忘怀的生死之战，就如同平型关、台儿庄等地名一样，刘老庄成为融入中国人血脉的民族记忆。在这场战役中，82名新四军战士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这片土地上，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淮海区党政领导机关和刘老庄百姓的安全转移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经此一役，刘老庄便不再是原先那个岌岌无名普普通通的小村庄了，而成为中华民族同仇敌忾、抵御外寇、不畏强敌、殊死抗争的精神象征，更成为中华儿女永远值得敬重与瞻仰的红色圣地。
2024年12月18日清晨，迎着初冬凌冽的寒风，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到刘老庄八十二烈士陵园。庄严肃穆的陵园正门两旁镌刻着当年苏皖边区政府主席李一氓题写的挽联：“由陕北到苏北，敌后英名传八路；从拂晓到黄昏，全连苦战殉刘庄。” 简洁凝练的26字浓缩了82烈士的丰功伟绩，生动而又贴切、惨烈而更悲壮，令观者肃然起敬。
在八十二烈士纪念馆，讲解员为我们详细介绍了这场战斗的全过程。1943年春，侵华日军对江苏北部淮海抗日根据地进行大规模“扫荡”。3月17日夜，日伪军1600余人分兵11路合围驻六塘河北岸的淮海区党政领导机关。18日凌晨，新四军3师7旅19团4连临危受命，连长白思才、政治指导员李云鹏带领全连战士，在刘老庄村口阻击日伪军，从拂晓到黄昏激战12小时，击毙日伪军170余人，伤200余人，最终全部壮烈牺牲。
在讲解员介绍的过程中，我们注意到，这场战役实力对比太过悬殊，既无援军也无险可守，加上突围通道被断，结局可想而知。日伪军整建制一个联队1600余人凭借野炮、重机枪、步兵炮的狂轰滥炸，连续发动5次冲锋，企图速战速决，然而82名新四军战士凭借步枪、手榴弹、几挺轻机枪和仅有的一挺重机枪，硬生生地将他们阻止在村外达12个小时之久，打光了所有弹药，就与日伪军拼刺刀，肉搏到生命最后一刻；我们也注意到，在烈士名单上仅存39人，而能够确认的只有26人，年龄最大的23岁，最小的只有17岁，他们用生命诠释了中国军人不畏强敌的英雄气概，把最美好的年华奉献给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奉献给了这片土地，甚至连姓名都没有留下；我们还注意到，在陵园除了82烈士墓，还有两位新四军老战士的墓，一位是原19团参谋长刘治国，另一位是原19团团长胡炳云。1942年12月8日，刘治国在反“扫荡”战斗中牺牲，时年27岁。1982年10月，胡炳云将军重返刘老庄祭奠战友时，把刘治国的墓迁葬到陵园并立下遗嘱：死后要把骨灰安放在刘老庄，要永远陪伴这些心爱的战友！
一个烈士倒下去，千万个战士站起来。新四军82烈士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壮举极大的激励了中华民族抗战到底的决心和意志。不久，新四军第7旅就决定重组第4连并命名为“刘老庄连”。淮安和刘老庄的百姓闻讯后，迅速选送了82名子弟加入“刘老庄连”的队列。从那以后，无论“刘老庄连”驻守在那里，每年都有刘老庄的年轻后生报名到“刘老庄连”入伍服役。无论在战争年代还是在和平建设时期，“刘老庄连”始终保持着能打硬仗的作风，无论抗洪抢险还是抗震救灾，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2014年，国家民政部公布了第一批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刘老庄连”82烈士集体入选。2015年9月3日，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阅兵式上，作为十个英模方队之一的“刘老庄连”光荣受阅。而每年的3月18日和清明节，刘老庄的百姓都会自发地到烈士墓前祭扫。从部队到地方，人们就是用这种简单而永恒的坚守，延续着82烈士的精神血脉代代相传。
说到刘老庄人的坚守，还有一件令人难忘的事。那就是为烈士守墓半个世纪的“中国好人”、江苏省道德模范李爱云。1967年，她随父母从徐州沛县到刘老庄第一次给哥哥（烈士李云鹏）扫墓，便萌生了“要为82个烈士哥哥守灵”的想法。两年后，21岁的李爱云便主动要求到刘老庄插队落户，成了刘老庄村的一名普通村民，也成为烈士陵园英雄事迹的义务讲解员。50多年来，每逢烈士祭日和清明，她都会带着全家老少去陵园扫墓祭奠，从未间断。她还主动到周围的学校社区义务宣讲英烈故事达2000余场。2012年我调岗任省文明办综合处长，负责江苏的第四届全国道德模范及省道德模范评选组织推荐工作，清楚记得在评审会现场评委们无不为李爱云一句诺言践行数十年的事迹所感动。大家一致认为，李爱云用自己的一生守护的不仅仅是烈士的英灵，更是守护着中华民族不畏强敌、不怕牺牲的英雄主义精神，在和平年代这尤为珍贵。
如今，刘老庄人通过不懈的努力实现了由贫弱到富足的华丽转身，“天边海外”贫瘠之地已成为江淮大地一颗璀璨的明珠。在刘老庄，红色文化、生态绿色实现了从资源到市场的转型，烈士纪念园成为红色教育的打卡地，每年游客突破60万人次；在刘老庄，“万亩碧根果、万头苏淮猪、万吨食用菌、万亩采摘园”成为规模经济的新引擎，“苏淮黑猪”、“香土地碧根果”走入千家万户，广受好评；在刘老庄，一幢幢住宅楼整齐划一，村民住在花园般的环境里，享受着共同富裕的美好生活……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82名新四军烈士在刘老庄用生命谱写了壮丽篇章，留下了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从这个意义上说，刘老庄已不是一个简单的地理概念，而是中国革命发展史上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红色地标，它铭刻着先烈“为有牺牲多壮志”的历史警示，更激发着后人“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奋斗豪情。在这里，历史已经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未来将会描绘出更美好的画卷，这就是江淮大地上充满生机的刘老庄、永远的刘老庄……
2025年1月22日（农历小年）于南京
后记：2024年12月17—18日，中国文化管理协会文学艺术工作委员会组织开展“文化名家刘老庄调研采风行”活动，著名诗人沙克和高翔为召集人。调研时间不长，但心灵深受触动，加上受同行各位老师精彩诗文的启发，随撰此章。
[作者介绍]：王建，文学硕士，做过大学教师、杂志编辑、机关干部，公开发表专著、评论及散文、小说多篇，曾任《东方文化周刊》副总编，江苏省委宣传部文艺处长，江苏省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现为江苏省文联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