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华《城中村纪事》:烟火疏离与城市精神的书写

时间:2025-12-03 16:14:31 编辑:Wendy 来源:中国青年作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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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作为改革开放最早的城市,历经近半个世纪的发展,已从当年的小渔村成长为国际化大都市,“旧貌换新颜”不断上演,“城中村”在一次次城市化进程中应运而生,城市人由此生了“乡愁”(简称“城愁”)。深圳作家王国华作为“城愁”散文的倡导者,在《城中村纪事》中以深圳城中村为核心场域,用25篇质感厚重的散文,编织出一幅城市化进程中独特的生存图景。作品既非单纯的风景描摹,也非空泛的乡愁抒发,而是以微观视角切入,捕捉城中村的物理空间变迁、人的生存状态与文化记忆的碰撞,在烟火气与疏离感的交织中,叩问城市发展与个体存在的深层关联。整部作品如同一面多棱镜,折射出中国城市化的复杂性、包容性与精神韧性,既记录着时代的痕迹,也留存着人性的温度。

《我不认识铁岗村的人》以“不认识人”的踏实感为切入点,道破了都市人独特的生存智慧,即陌生感中的自我坚守。铁岗村的“握手楼”作为核心意象,物理空间的逼仄与人际空间的疏离形成强烈反差——“从这个楼的窗户里伸出手去,可以握到另外一座楼里伸出的手”,却“大家都缩进自己的屋子里”。作者向往陌生、享受孤独,拒绝刻意的人际联结,实则是对都市异化的温柔反抗。作者设想的“城中村好友”场景,与现实中“擦肩而过视而不见”的疏离形成对比,既流露出对纯粹情感的向往,也坦然接受都市人际的边界感。而沙县小吃的模糊店主、随手拍照的习惯,更强化了这种“过客式”的生存状态,凸显了城中村作为“临时栖息地”的本质,以及个体在其中寻求自我安放的努力。

楼村作为“深圳第一村”(《第一村》),承载着历史与现实的双重重量,是新旧交织中的历史回响。文中“老屋与新楼混杂”的空间描写,直观呈现了城中村的发展轨迹,外圈新楼的无序扩张与内核旧屋的坚守,恰如城市更新中传统与现代的博弈。麻石巷的百年历史与豪车广告的现实冲击,琬璧公家塾的文化遗存与租户的生存诉求,井水的恒温与人心的变迁……细节描写甚有张力。作者通过楼村的陈氏渊源、建筑讲究(房檐瓦数),挖掘城中村的历史根脉,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对于外来租户而言,“租金的涨跌和房屋的使用功能”远比老故事重要。这种新旧交织的书写,既不美化过去,也不回避现实,展现了城中村作为“历史容器”与“生存空间”的双重属性。

七十三区夜市是城中村“城市湿地”功能的最佳注脚,这里的烟火气中弥漫着生存哲学。《路过七十三区夜市》中“禁与不禁之间的模糊地带”,恰如城中村在城市秩序中的特殊位置——它包容着小贩、工厂员工、长途司机等边缘群体,成为他们疲惫生活的慰藉。作者聚焦夜市的烟火气:颠勺的厨师、廉价的摊位、混杂的香气……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小人物的生存智慧。“一份炒粉净挣5元”的生计与“表演式”的颠勺,展现了劳动者在谋生之外的尊严坚守;而潮汕烧猪皮融入螺蛳粉的饮食创新,暗喻着城中村的文化融合。作者将城中村比作“城市湿地”:它滋养着城市的服务阶层,维系着城市生态的平衡,而夜市的美食则成为“青春记忆、困境标签”,见证着无数人的奋斗与成长。

流塘作为作者的“生活概念”,打破了城中村的“临时感”,成为个人生活半径与城市建立情感联结的纽带。《流塘》以“流塘路”为轴线,串联起小区、城中村、商业街等空间,记录着作者的居住体验与城市变迁:宝安新村的古旧沉稳、富盈门的墙皮脱落、天骄世家的房价飙升……每一处细节都承载着个人记忆与城市发展的共振。作者对“握手楼”的描写、对城中村整治的关注,既展现了城中村的居住困境,也肯定了“综合整治”对“城市湿地”的保护。桂花、芒果树、鸡蛋花等植物意象为冰冷的城市空间注入温情,而“来了就是深圳人”的口号与现实中租户的迁徙形成对比,引发对城市归属感的思考:真正的联结不在于户籍,而在于生活半径中沉淀的情感与记忆。

大万世居作为客家围屋的代表,是城中村历史记忆的浓缩。《往事之墙》中“方方正正的极大院落”,不仅是物理空间的围合,更是围屋里文化基因的传承。作者详细描摹围屋三堂六横四角楼的结构、“赞政宏才”“急公好义”匾额、族谱渊源,挖掘客家人“聚族而居”的生存智慧与文化坚守。围屋中“坪山城市书房”与文创中心的存在,展现了传统文化的活化尝试:古老建筑并未成为静止的标本,而是在现代语境中寻找新的生命力。“勿替引之”“其旋元吉”的匾额铭文,与围屋当下的功能形成跨越时空的对话,既凸显了文化传承的重要性,也暗示着传统在现代社会中的适应性转变。

凤凰古村的“更名”与“重塑”,是城中村文化活化的典型案例。《凤凰变》中“岭下村”到“凤凰村”的名称变迁,不仅是俗名雅致化的潮流,更是文化符号的重塑过程——凤凰木、凤凰柱、凤凰球等元素的植入,让古村成为承载地域文化的符号。作者聚焦文氏大宗祠与文天祥的关联,指出“文天祥”三个字是古村的灵魂,它让村民从“异乡人”变成“有根者”。古村中私塾、家祠的修缮与流浪猫、玩手机的少女共存,展现了文化传承与现代生活的和谐共生。作者“万物都有一个从野至文……”的感慨,恰如其分地概括了凤凰古村的变迁,它既保留着古建筑的肌理,又接纳着现代生活的气息,在符号重塑中完成了身份认同的建构。

立交桥下的空间,是城市秩序之外的“另类天地”。《桥下的世界》中“桥上的刚性秩序”与“桥下的自由生长”形成鲜明对比:桥上是“眼睛只盯着红绿灯和前方的车”的规则践行者,桥下是理发摊、卖唱者、小贩组成的自由群体,作者勾勒出了一幅边缘空间的自由图景。作者描写桥下的细节:八元理发的定价智慧、穿朝鲜民族服装跳舞的女士、嘶哑却投入的胡琴声,每一个场景都透着边缘群体的生命力。桥下的空间“杂而不乱,俗而不劣”,它包容着城市的“异类”,成为“都市的根基”。作者最终“和他们站在了一起”的感悟,打破了旁观者的疏离,展现了对边缘群体的共情——他们与城市的主流群体一样,都在努力寻找自己的生存空间,都有着对自由与尊严的追求。

《大街温柔》以“街道”为核心,反思城市发展对人与自然、人与人关系的影响,是城市肌理中的记忆载体。作者批判油漆马路的“硬”与“冷”,它“不让人在自己身上停留”,割裂了人与土地的联结;而街道上的树木“每一棵都像是一个站着的人”,成为城市记忆的重要载体,见证着城市中的悲欢离合。“树木被挪走后街道变秃”的描写,暗喻着城市更新中记忆的流失;而“乡下的树生长果实和鸟……城市里的树生长故事”的对比,凸显了城市树木的精神价值。作者对“小公园”的描写充满温情,它“见缝插针”地存在于城市缝隙中,成为人与自然、人与人联结的微小纽带,恰如城中村在城市中的作用,以“小”见“大”,维系着城市的温度。

王国华的《城中村纪事》,并非简单的“地方志”式记录,而是以散文为载体,完成了对城市化进程中“中间地带”的深度书写。集子中的散文各有侧重,却围绕着共同的核心:城中村不仅是物理空间,更是精神场域;它既承载着历史记忆,也包容着现实生存;既见证着城市的扩张,也守护着人性的温度。

作品的价值首先在于“真实性”,作者不回避城中村的混乱、拥挤与生存困境,也不刻意美化其烟火气,而是以客观、冷静的笔触,呈现城中村的复杂面貌。无论是铁岗村的陌生感、楼村的新旧冲突,还是夜市的烟火气、桥下的自由空间,都源于真实的生活体验,具有强烈的代入感;其次在于“人文关怀”,作者关注的不仅是城中村的空间变迁,更是生活在其中的人:小贩、租户、原住民、边缘群体,每一个人物都被赋予尊重与理解,他们的生存智慧、尊严坚守与情感诉求,构成了作品的精神内核。最后在于“思想深度”,作品以小见大,从城中村的细微变化,折射出中国城市化的宏大命题:传统与现代的博弈、发展与保护的平衡、个体与城市的关系。作者对“城市湿地”的隐喻、对文化记忆的珍视、对边缘群体的关注,都体现了对城市化进程的理性反思。

在文学表达上,王国华的书写兼具“细节质感”与“哲学思辨”。他善于捕捉极具代表性的细节:握手楼的间距、夜市的香气、围屋的匾额、树木的姿态……以细节支撑情感与思想;同时,他的文字中蕴含着深刻的思辨,如“陌生感与归属感的辩证”“历史记忆与现实生存的平衡”“城市秩序与个体自由的博弈”,让散文在烟火气之外更具思想重量。

《城中村纪事》的意义,在于它为深圳城市化进程中的“被忽略者”留下了文字档案,也为我们理解城市提供了新的视角:城市不仅是高楼大厦、繁华商圈,更是由无数城中村、无数普通人的生活构成的有机整体。正如“中国文学大奖获奖作家作品集”主编王子君在“出版说明”中所言“在浩瀚无垠的宇宙里,我们不过是一粒粒微尘,但阅读也许能让一粒粒微尘落在坚实的大地上,变成一粒粒微尘般的种子”,王国华的散文书写,也能让城中村的烟火气与城市更新,成为滋养城市精神的养分,让我们在快速发展的时代,记住那些支撑城市运转的“微小存在”。

王国华《城中村纪事》:烟火疏离与城市精神的书写(图1)

王国华《城中村纪事》:烟火疏离与城市精神的书写(图2)

王国华《城中村纪事》:烟火疏离与城市精神的书写(图3)

  • 王国华《城中村纪事》:烟火疏离与城市精神的书写(图4)

  • 总第5400

王国华《城中村纪事》:烟火疏离与城市精神的书写(图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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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华《城中村纪事》:烟火疏离与城市精神的书写(图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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