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记创作领域,高昌的《山水一痕》以“诗性为魂、文化为骨、心性为脉”的独特气质,成为兼具审美价值与思想深度的佳作。《山水一痕》最鲜明的艺术标识,在于对“诗性”的深度挖掘与创造性转化。高昌并非将诗词作为装饰性元素嵌入散文,而是让诗意成为贯穿全文的隐性脉络,从意象选择到语言节奏,从情感表达至意境营造,皆渗透着古典诗词的韵律与神采,实现了“诗与文”的无缝融合。
这种融合首先体现为“以诗解景”,将抽象诗句转化为可感的感官体验。在《滕王阁风景》中,作者以王勃“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为精神坐标,却不满足于对诗句的字面解读,而是独创“饮食类比”的视角:将赣菜“直接、斩钉截铁的辣”,与滕王阁风景“不用曲径过渡、不用花树遮掩”的爽利个性相勾连,让“辽阔的水、悠远的山、出岫的云”不仅是视觉景观,更带上了味觉的鲜活与性格的棱角。读者既能透过文字触摸到诗句的恢弘意境,又能从“辣”的通感联想中,捕捉到滕王阁区别于江南其他楼阁的独特气质。
其次表现为“以文续诗”,在游记中完成与古人的诗性对话。《漓江水,悠悠流》一文堪称典范:作者先援引韩愈的千古名句,勾勒漓江山水的青绿底色;继而不满足于“引而不发”,而是循着易顺鼎“四山云似饭初熟,一路滩如花乱开”的诗意脉络,亲自补作两首七律,以“青带碧簪任剪裁,高名都让古人抬”“但觉愚心从水浣,恍疑象鼻为舟抬”的诗句,续写当代人对漓江的眷恋。这让游记不再是单向的风景记录,而成为古今诗人共咏一山一水的对话场域,既尊重了古典文脉的传承,又注入了当代人的生命体验。
此外,作品的语言风格在清丽与厚重之间自如流转,展现出诗性表达的丰富层次。写未名湖的春日,作者用“水面上慵懒地趴着层层阳光,翻动着金色的花瓣”,以“慵懒”“翻动”等拟人化词语,搭配“阳光如花瓣”的轻盈意象,让文字透着柔美灵动;而述北京明城墙遗址时,又以“一部线装的光阴故事,晾在古城墙上,已经发黄”为喻,“线装书”“发黄”等意象自带岁月沉淀的质感,将城墙的沧桑与历史的厚重凝于短句之中。这种语言的双重气质,让每一处风景描写既保有绘画的质感,可触可感、鲜活生动,又蕴含历史的温度,承载记忆、连接古今,从而跳脱出同类游记或流于浅白、或失之晦涩的窠臼。
不止于此,《山水一痕》更在内容与表达上实现了三重维度的突破,形成了自身鲜明的特色。一是从风景记录到文化解码,挖掘景观的深层意蕴。作者不满足于描摹表面风景,而是深挖景观的历史脉络、人文典故与精神内核,让每一处风景都成为文化的载体。写天坛,作者不仅描述祈年殿、圜丘坛的建筑之美,更解读“28根楠木柱象征四季、十二月、十二时辰”的文化寓意,以及“九龙柏”“莲花柏”等古树背后的岁月故事,甚至关注古树“身份证”的细节,展现天坛作为活态文化遗产的价值;谈卢沟桥,作者避开石狮数量的表层话题,转而聚焦“斩龙剑”的军事智慧、“卢沟晓月”的诗史意义,尤其关联“卢沟桥事变”的历史记忆,让石桥成为民族精神的见证者。这种文化解码式的书写,让游记超越“观光指南”式的范畴,成为触摸历史、理解文明的窗口。
二是从自我抒情到心性共鸣,实现个人与历史的对话。许多游记以“自我”为中心,抒情多局限于个人情绪的宣泄,而《山水一痕》的抒情则是个人心性与历史、自然的共鸣。作者的情感从不孤立存在,而是与古人、景观、文化形成互动,让“小我”融入“大我”。在《站到了鲁迅先生的门前》中,作者走进鲁迅故居,将个人对鲁迅精神的敬仰,转化为跨越时空的心灵对话;游郭麻日古堡时,作者从土巷的迷宫布局,读出屯垦戍边的军事智慧,从土族人家的堆绣、唐卡,感受到信仰的虔诚,个人的敬畏之情与古堡的历史厚重相互交织。这种抒情不再是个人情绪的独白,而是个人与历史、文化的共鸣,让作品更具思想深度与感染力。
三是从单一景观到生态关怀,融入现实的温度。部分游记刻意回避现实,追求世外桃源式的审美,而《山水一痕》则将“生态保护”“现实发展”等人文观照融入游记,让作品兼具古典情怀与现实温度。写淇水,作者既吟诵《诗经》中“淇水汤汤”的诗句,也关注“饮用水水源地水质达标率百分之百”的现实成果,提及“营造水源涵养林、修复生态湿地”的保护措施。这种书写让游记不再是脱离现实的怀旧,而是关注当下、指向未来的思考,体现出作者对绿水青山的珍视,以及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追求。
总之,高昌的《山水一痕》以诗为笔,以文化为墨,以心性为魂,既写出了山水的“形”,更传递了山水的“神”与“魂”。它打破了同类游记常见的写法,让游记不再是简单的风景记录,而是成为文化传承的载体、心灵对话的媒介、现实关怀的窗口,为当代游记创作提供了值得借鉴的宝贵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