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启一场诗意的文学旅行

时间:2025-11-12 11:59:56 编辑:Wendy 来源:文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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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绍兴的咸亨酒店前,那尊著名的孔乙己雕像仿佛不再是一尊冰冷的铜像,而是一个可以与之对话的魂灵。我们看着他长衫的褶皱,脑海中回响起那迂腐又令人心酸的对白:“多乎哉?不多也。”

也许这就是“跟着文学去旅行”的魅力——它让平面的文字立了起来,让沉睡的历史活了过来,让一次寻常的出游,变成了一场与自我记忆和文化基因的深刻对望;让我们回到一个现实的场域里,同我们接触过的文学作品以及创作者们以心传心,同频共振,从而达到自我的完善以及对世界的深刻认知。

这股风潮的兴起,远非“文旅营销”四字可以简单概括。它背后涌动着的,是当代人在疾速变化的时代里,一种深切的文化寻根冲动与精神还乡的热望。

从地理空间到精神场域

文学拥有一种点石成金的力量。在作家笔下,一个寻常的地点可以被“赋魅”为一个充满情感与意义的精神场域。我们走进绍兴,所见的已不仅是江南水乡自然之美,更是鲁迅笔下的故乡与童年:河上的乌篷船,是因了《社戏》中孩子们的那份急切与欢愉,才在我们眼中变得如此生动;咸亨酒店的格局,是因了孔乙己的悲剧在此上演,才显得如此逼仄而压抑;甚至连那霉干菜的气味,也仿佛与《祝福》中鲁镇的年关气息交融在一起。

这种“赋魅”是文学最伟大的创造之一。它为我们提供了一张迥异于旅游手册的“心灵地图”。当我们在湘西读《边城》时,可以反复比对书中提及的渡口、白塔与溪流。此时此刻我们寻找的,哪里是具体的风景?而是沈从文先生构筑的那个“爱”与“美”的希腊小庙,是翠翠那双“清明如水晶”的眸子所映照出的纯净世界。尽管现实的凤凰古城已是商业喧嚣,但文字所构建的那个“边城”,却如同一个完美的文化滤镜,引导着我们在现实的缝隙中,去捕捉与印证那份永恒的诗意。

这便是文学旅行的第一重境界:我们通过亲临其境,将内在的文学想象与外在的物理现实进行一次庄严的“对证”。这场对证的结果,无论是一拍即合的狂喜,还是物是人非的怅惘,都极大地丰富了我们对文学作品本身的理解,也让那片土地从此在我们心中拥有了独一无二的生命。

当IP从概念转化为体验

从产业视角看,“跟着文学去旅行”标志着文旅融合从“物理叠加”走向了“化学反应”。今天,一个成功的文学IP,能像一股活水,提升当地的经济活力与文化热度。

我们看到,一些地方已从粗放地挂牌“某某故居”,进阶到对整个文学生态进行系统性的营造。在成都的杜甫草堂,你不仅能看一座被精心维护的园林,更能参与“草堂听诗”活动,在竹林掩映间,听学者讲述《春夜喜雨》的创作背景。那一刻,你脚下的土地仿佛与千年前那个风雨之夜产生了共振。在内蒙古的根河,人们循着《额尔古纳河右岸》的线索漫步,不只是为了看北国风光,更是为了感受迟子建笔下鄂温克族对山川河流的深情,这使得他们的旅行多了一层人类学观察的厚度。

然而,热潮之下,亦有隐忧。最令人痛心的,莫过于过度商业化带来的同质化体验。当一座本该宁静的文学小镇,被千篇一律的奶茶店、小商品和喧嚣的酒吧所占据时,朝圣者心中那个由文字构筑的圣殿便轰然倒塌。

因此,未来的文旅开发,需要的不是杀鸡取卵式的短视,而是一种“文化守夜人”般的定力与智慧。它要求我们懂得,真正的吸引力,恰恰在于那份不可复制的、独特的文化气场。保护作家笔下那个世界的“神韵”,远比建造一个崭新的、华丽的仿古空壳重要得多。

在新的时代寻找精神锚点

“跟着文学去旅行”盛行的背后,体现出一种值得关注的社会心理现象。在一个信息过载、节奏飞快、价值多元的时代,人们普遍感受到一种精神上的“失根”与漂泊。我们如同文化上的游子,急切地需要寻找一个可以安放情感的故乡。而文学作品,恰恰为我们构建了一个个稳定、清晰且充满温情的“精神原乡”。课本里朱自清《背影》中父亲蹒跚攀爬的月台,老舍笔下那片辽阔舒朗的北平秋空,都是我们集体记忆中的情感坐标。循着文字去旅行,便像是一次次“文化还乡”。我们踏上那片土地,仿佛是为了完成一个夙愿,即与民族的文化根脉重逢。

这趟旅程,因此具有了某种“仪式感”。它是在用身体的位移,来实现与内心深处的自己对话。我曾目睹一位中年人在清华园的荷塘边静坐良久,彼时并非荷花盛开的季节,但他或许正是在那片空蒙的水色中,寻找到与朱自清先生共通的“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的自由。最终,我们发现,我们寻找的故乡,或许并不完全在物理空间之中,而在于被文学唤醒的、那个更丰盈、更澄澈的自我内心。

文学旅行的未来形态

展望未来,“跟着文学去旅行”这一现象,还将随着技术的发展和人们需求的变化而不断演化。

一是从经典文学向泛文学文本的扩展。除了鲁迅、沈从文、老舍等经典作家,当下的年轻人也开始追随网络文学、畅销小说甚至影视剧的足迹前往取景地。这反映了文学IP来源的多元化,也考验着文旅从业者如何从这些新兴的、有时热度周期较短的文化产品中,提炼出可持续的文化价值。

二是从被动观光到主动参与的创作式旅行。未来的文学旅行,或许不再仅仅是“看”和“感受”,而是鼓励旅行者成为新的创作者。例如,组织以写作为主题的游学,在文学现场进行创作练习;或者鼓励游客以短视频、游记、摄影等方式,记录下自己与文学发生地的对话,形成新的、个性化的旅行文本,从而完成从文化消费者到文化参与者的身份转变。

让我们继续这样的旅行吧!带着一本被翻旧的书,怀着一颗虔诚又敬畏的心,走向文字所指引的远方。或许,在某个意想不到的转角,我们会与那份期待已久的文学精魂撞个满怀。正是在这文字与大地、想象与现实、过去与当下的交织碰撞中,我们确认了文化血脉的流淌不息,也为自己在喧嚣的尘世中,找到了一片可以诗意栖居的精神高地。

这,正是我们在这个时代不可或缺的文化实践与生命体验。

(作者系厦门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