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一圣在长篇小说《全家福》中写了农村孩子赵麦生为了一张照片孤身前往城市寻找打工父母的旅程,而到了新作《大王叫我来巡山》中,赵麦生“长大”了。小说以复读多年,刚刚年满二十的赵麦生懵懂的青年视角,叙写了他独自乘车前往远方又回到家乡后的一段经历,两部作品在人物形象与故事上一脉相承。
在看似琐碎的叙事中,各路人物轮番登场。搭麦生一程的好心司机大吐苦水,觉得自己的日子过成了“熊样”;和半路“舅舅”插科打诨的理发店女人,带着麦生第一次玩起了牌……形形色色的小人物形象生动可感,他们的嬉笑怒骂背后皆是故事。而独自一人出远门的青年只能用有限的生活经验和丰富的想象力来理解周围的世界,由此呈现了一个真实与扭曲并存的世界。如麦生在小县城的诊所里过夜,半夜带孩子看医生的父母砰砰砸门,急切地寻求医生救命,这份焦灼的情绪信号在麦生感知中被放大乃至兽化,他们成了一对护崽的熊,身上庞然的压迫力实体化,似要挤垮诊所。一个青年在认识庞杂的成人世界时真实的认知局限与天马行空的想象重塑异化了日常的场景,充满了文学张力。
面对这个纷繁的世界,从家乡到西安中转,再辗转到达雾银的麦生迷失了。他带着家乡的“东南西北”到了大城市,却发现自己分不清本该锚定不动的方向,他家乡的“东南西北”不是这块北方的“东南西北”。小说巧妙地使用了方向感作为隐喻,展现麦生进入一个陌生、复杂的环境后迷失和重新定位的过程,他迷失的不仅是方向,也是自己理解世界的基础,大城市新环境冲击了他的固有认知,旧有的参考系不再适用,需要调整才能找到方向感。而这种内在的变化让他回到家乡后又觉得“东南西北”挪了位置,需要重新校准。回到家里的麦生也是格格不入,当了一辈子“泥腿子”的父亲举全家之力托举希望让他考出去,专注于学习,被排除在家中事务之外的麦生感到自己“不但是一个外人,更是一个外乡人了”。孙一圣用方向感这一日常概念,展现了回乡的麦生的身份认同转变和成长过程中的认知转变,与新世界的接触给他带来的变化是永久性的。
孙一圣善于妙用突兀奇特的文字细腻地展现幽微的个人感知与体验,火车站检票的拥挤人流“使麦生脚不点地,浮了起来,数不清的人像水一样当胸穿透了他”,从地下通道走出来的“诸多脑袋一个一个破土而出,来不及发芽便浑身是胆,挺立地面之上了”,此类奇特的表达俯拾皆是,提升了小说的语言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