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奖星光下的文学长跑
——从《撒旦探戈》看译介时代的文化共振 袁竹
一、诺奖时刻的出版记忆:一场跨越七年的心灵共振
(一)暮色中的喜讯:当出版人成为 “预言家”
2025 年 10 月 9 日 19:02,这一时刻宛如一道独特的文学曙光,照亮了译林出版社营销编辑徐琼玉的日常。彼时,她正准备享用晚餐,而外国文学出版中心主任姚燚老师在员工群发布的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获奖消息,瞬间打破了这份平凡,让她迅速投身于出版圈与媒体圈的热烈狂欢之中。
在诺奖公布前的半个月,徐琼玉内心就涌动着一种强烈的期待,她预感这位匈牙利作家将斩获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这种期待并非毫无根据的臆想,而是基于对诺奖近年来趋势的洞察,以及对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作品价值的深刻认同。近年来,诺贝尔文学奖频频爆出冷门,获奖者往往来自非主流文学场域,这种不确定性增加了奖项的神秘感,也让文学界和读者们更加关注那些具有独特风格和深刻内涵的作品。而拉斯洛的作品,以其独特的叙事风格、深邃的思想内涵和对人类命运的深刻思索,早已在文学界崭露头角,成为译林出版社重点关注和推广的对象。
对于徐琼玉而言,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获奖不仅是对其文学成就的认可,更是她在译林出版社工作八年的一个重要里程碑。作为营销编辑,她深知出版社对优秀作品的挖掘和推广责任重大。而拉斯洛的作品在译林出版社出版并得到广泛推广,如今又获得诺奖,这无疑是对她工作的极大肯定,也让她感受到了作为文学传播者的自豪与满足。这种职业荣耀与文学激情的交织,让她在那个夜晚被一种特殊的电流击中,仿佛见证了一个文学时代的重要时刻。
从更宏观的角度看,译林出版社对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的关注,早已超越了商业利益的考量,成为一种对文学价值的执着坚守。在当今出版市场竞争激烈的环境下,许多出版社往往更倾向于选择那些具有商业潜力的作品,而译林出版社却始终保持着对文学品质的高要求,关注那些能够真正触动读者心灵、引发深刻思考的作品。拉斯洛的作品充满了对人类存在的荒诞性、历史循环的宿命感以及社会现实的深刻反思,这些主题与译林出版社的文学追求不谋而合。因此,译林出版社在拉斯洛尚未获得国际广泛认可时,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文学才华,引进并出版了他的作品,这无疑是一种具有前瞻性的文化战略。
当《撒旦探戈》的红黑封面在记忆中浮现时,七年的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倒流。这七年里,徐琼玉见证了《撒旦探戈》从一本鲜为人知的作品,逐渐走进读者的视野,成为文学爱好者们热议的话题。这其中,不仅有她个人的努力和付出,更凝聚了整个译林团队对文学的热爱和对品质的追求。封面设计、内容推广、读者互动,每一个环节都倾注了他们的心血,而拉斯洛的获奖,也让这一切努力都得到了最美好的回报。
(二)封面作为预言:视觉符号的文本预演
《撒旦探戈》的封面设计堪称一绝,它以独特的视觉符号,巧妙地预示了作品的内在精神,成为文本的一种预演。封面的主色调红与黑,营造出一种神秘而庄重的氛围。红色,象征着激情、欲望与生命力,同时也暗示着故事中隐藏的危机与冲突;黑色,则代表着神秘、压抑与绝望,与小说中描绘的破败乡村、人性的黑暗面相呼应。这种强烈的色彩对比,一下子抓住了读者的眼球,激发了他们的好奇心。
而封面上金色的 “贪吃蛇” 图案,更是画龙点睛之笔。这个图案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深刻的隐喻。在作家阿乙看来,《撒旦探戈》中充满了连绵不绝、排山倒海的长句,有时甚至好几页都没有分段,最后以一个句号完结。这种独特的叙事方式,与封面上的 “贪吃蛇” 图案形成了某种 “互文” 关系。“贪吃蛇” 不断向前游动,吞噬着周围的事物,就像小说中的长句,不断延伸、拓展,将读者带入一个充满荒诞与绝望的世界。同时,“贪吃蛇” 的闭环设计,也呼应了《撒旦探戈》中故事周而复始的情节。在小说中,村民们在骗子伊利米阿什的蛊惑下,陷入了一个看似有希望,实则是更深毁灭的循环之中,就像 “贪吃蛇” 永远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打转,无法逃脱命运的安排。
值得一提的是,“贪吃蛇” 这个概念并非偶然出现,而是颇具巧思的阿乙老师将其套用在《撒旦探戈》的封面图案上。这一创意不仅为封面增添了一份趣味性和现代感,也让读者在看到封面时,能够迅速联想到小说的独特风格和叙事结构。这种将大众记忆中的游戏元素与先锋文学的晦涩性相结合的手法,无疑是一种大胆的创新,它打破了传统文学封面设计的束缚,为读者提供了一种全新的阅读体验。
封面装帧设计师韦枫老师,作为译林社的美编室主任和金牌设计师,他的才华在《撒旦探戈》的封面设计中得到了充分展现。他深知封面设计不仅仅是为了美观,更是为了传达作品的内涵。因此,他在设计过程中,深入研究了小说的内容和风格,力求通过视觉符号将作品的核心思想呈现给读者。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撒旦探戈》的封面不仅在视觉上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成为了读者理解作品的一把钥匙。
从某种意义上说,《撒旦探戈》的封面设计印证了苏珊・桑塔格 “反对阐释” 之外的另一种可能:用视觉符号预先奏响文本的复调。在传统的文学解读中,读者往往需要通过对文本的深入阅读和分析,才能理解作品的内涵。而《撒旦探戈》的封面设计,则通过简洁而富有深意的视觉符号,让读者在未翻开书页之前,就能够对作品的主题和风格有一个初步的感知。这种视觉与文字的互动,不仅丰富了读者的阅读体验,也为文学作品的传播和理解提供了新的思路。
二、在语言的迷宫中测绘:拉斯洛的叙事炼金术
(一)句子的狂欢:当语法成为反叛的武器
《撒旦探戈》的语言风格独特,长句运用堪称一绝,这种对长句的独特运用,使小说在文学史上独树一帜,也为读者带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阅读体验。拉斯洛笔下的长句,并非简单的语言堆砌,而是一种精心构建的叙事策略,是他表达思想、展现世界的独特方式。
这些长句宛如汹涌的潮水,连绵不绝地向读者涌来。它们突破了常规的句法和分段规则,常常好几页都不停顿,形成一种强大的语言洪流。在这个洪流中,各种修饰语、从句层层嵌套,如同繁茂的枝叶相互缠绕,使得句子的结构异常复杂。例如,“窗玻璃上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在幽蓝色的晨幕下,农庄沐浴在即将消遁的钟声里,依旧喑哑,安然不动”,仅仅这一个句子,就细腻地描绘出了农庄清晨的寂静与朦胧,雾气、晨幕、钟声等意象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独特的氛围。又如,“红肿的旭日射出的第一道曙光投照在一座顶无片瓦、摇摇欲坠的农舍房顶的木梁之间”,通过对旭日、农舍等景象的细致刻画,让读者仿佛亲眼目睹了那个破败而又充满历史沧桑感的乡村世界。
余泽民老师在翻译过程中,深刻体会到了这种长句带来的巨大挑战。他曾在译序中感慨 “译稿发出去后,我跟责编抱怨:‘简直就要憋死我了!现在我真想跺脚,喊叫,砸东西,摔书,再也不想看到它!’” 这种 “憋死” 的感觉,正是因为拉斯洛的长句在语法和节奏上与汉语的常规表达方式存在巨大差异。在汉语中,句子通常较为简洁明快,注重语义的清晰传达;而拉斯洛的长句则充满了曲折和迂回,强调语言的韵律和节奏,以及意义的层层递进。余泽民老师在翻译时,不仅要准确传达原文的语义,还要尽可能地保留这种独特的语言节奏,这无疑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他需要在汉语语法的框架内,寻找一种平衡,既要让译文符合汉语的表达习惯,又要展现出原文的独特魅力,这种在两种语言之间的艰难跋涉,道破了翻译这种二次创作的本质困境。
拉斯洛的长句对传统的 “透明翻译” 理论提出了严峻的挑战。“透明翻译” 追求的是译文的流畅自然,使读者感觉不到翻译的痕迹,仿佛在阅读原著。然而,拉斯洛的长句具有强烈的个性和独特的文化背景,若采用 “透明翻译” 的方法,很可能会丢失原文的精髓。为了保留原文那近乎暴虐的语言节奏,余泽民老师不得不对汉语语法进行适度的调整和突破,让汉语为异质语法让步。这种让步并非是对汉语的破坏,而是一种创新和拓展。通过这种方式,汉语的边界被拓宽,新的审美维度就此诞生。读者在阅读译文时,虽然会感受到一定的阅读难度,但也正是这种难度,让他们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拉斯洛作品的独特魅力,领略到了一种超越常规的语言之美。
从某种意义上说,拉斯洛的长句是对语言极限的探索。他通过对长句的运用,打破了语言的常规束缚,创造出一种独特的语言景观。在这个景观中,读者需要放慢阅读速度,仔细品味每一个词语、每一个句子的含义,才能跟上作者的思路,理解作品的深层内涵。这种阅读体验,就像是在迷宫中探险,充满了未知和挑战,但也正是这种挑战,激发了读者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让他们在阅读的过程中不断地思考和领悟。
(二)循环结构的形而上学:在周而复始中抵达真实
《撒旦探戈》的循环结构是其叙事艺术的另一个重要特色,这种结构与小说所表达的主题紧密相连,共同营造出一种独特的艺术氛围,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断思考人类存在的本质和意义。
小说以一个破败的小村庄为背景,讲述了村民们在集体农庄解体前后的生活故事。故事中的情节看似重复,却又蕴含着微妙的变化。村民们在骗子伊利米阿什的蛊惑下,满怀希望地追随他,以为能够走向光明的未来,然而最终却发现这只是一场骗局,他们又回到了原点。这种希望与失望、背叛与归来的循环,构成了小说的基本叙事框架。例如,村民们为了追求所谓的黄金世界,密谋贩卖了集体的牛并试图携款潜逃,但最终却在伊利米阿什的欺骗下失去了一切,又不得不重新回到破败的村庄。这种循环并非简单的重复,而是一种螺旋式的上升,每一次循环都让村民们对生活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也让读者对人类的命运有了更深入的思考。
贝拉・塔尔将《撒旦探戈》改编成长达七小时的同名电影,电影通过缓慢的镜头、冗长的画面和极少的台词,进一步强化了小说中的循环结构。电影中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动作都似乎在不断地重复,让观众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时间停滞感。例如,电影中反复出现的雨水、泥泞的道路和破败的房屋,象征着村民们无法摆脱的命运困境;而人物的重复动作和对话,则暗示着他们生活的单调和无奈。这种电影化的表达,与小说的环形叙事形成了跨媒介的共谋,共同揭示了存在的本质性荒诞。
译林版责编王珏提到的 “周而复始的震撼”,正是这种循环结构魔力的体现。读者在阅读小说或观看电影时,最初可能会对这种重复的情节感到困惑和厌烦,但随着阅读或观看的深入,他们会逐渐发现其中的奥秘。在这个循环的世界里,没有真正的开始和结束,一切都在不断地重复和轮回。这种发现会让读者产生一种深深的迷失感,仿佛自己也陷入了一个无法逃脱的循环之中。然而,正是在这种迷失中,读者开始觉醒,他们开始思考这种循环背后的意义,思考人类的命运为何如此荒诞。在这个过程中,读者会发现,小说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人物都有着深刻的内涵,每一次重复都蕴含着新的信息和启示。这种在重复中发现新褶皱的阅读体验,让读者对小说的理解不断深化,也让他们对拉斯洛的叙事艺术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从哲学的角度来看,拉斯洛的循环结构是对现代性困境的一种诗学回应。在现代社会中,启蒙理性构建的进步史观曾经是人们的信仰,人们相信通过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社会制度的改革,人类可以不断进步,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然而,随着历史的发展,人们逐渐发现这种进步史观存在着诸多问题。战争、贫困、环境污染等问题不断涌现,让人们对进步的信念产生了动摇。拉斯洛用《撒旦探戈》的循环叙事揭示了人类命运的西西弗斯式悲剧,就像西西弗斯永远无法将巨石推上山顶,人类也似乎永远无法摆脱命运的循环。这种对现代性困境的深刻反思,使《撒旦探戈》超越了一般的小说,具有了更高的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
三、译者作为文化骑士:余泽民的译介长征
(一)从医学博士到文学使者:跨文化身份的创造性转化
余泽民的人生轨迹,宛如一部充满传奇色彩的小说,从医学博士到文学翻译家的转型,是他人生中最为精彩的篇章。1989 年,他毕业于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这本是一条通往稳定和成功的医学之路,但他内心深处对文学的热爱,却如同一颗种子,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同年,他考入中国音乐学院攻读艺术心理学硕士研究生,这一选择看似与医学背道而驰,实则是他向文学靠近的重要一步。艺术心理学让他更加深入地了解人类的情感和内心世界,为他日后的文学创作和翻译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91 年,26 岁的余泽民怀揣着异国梦,毅然踏上了前往匈牙利的火车,从此开启了他的流浪之旅。初到匈牙利,他的生活充满了艰辛和挑战。他在当地的私人诊所做过医生,但由于匈牙利恢复签证,他失去了身份,陷入了失业、失恋和失掉居留身份的困境。在最落魄的时候,他甚至连给家写信的邮票钱都拿不出来。然而,正是这些挫折和磨难,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文学信念。他开始尝试各种工作,如教师、编辑、记者、导游等,这些经历不仅让他积累了丰富的生活经验,也让他有机会接触到匈牙利的文化和文学。
1993 年,余泽民结识了匈牙利著名作家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两人一见如故,成为了好朋友。这次相遇,彻底改变了余泽民的人生轨迹。1998 年,他陪同拉斯洛来到中国,沿着李白的足迹走访了很多文化名城,这段经历不仅加深了他们的情谊,也让拉斯洛深受触动,甚至将余泽民写进了自己的书中。回到布达佩斯后,余泽民对拉斯洛的作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开始尝试翻译拉斯洛的小说。最初,他只是想通过翻译自学匈牙利语,但随着翻译的深入,他逐渐发现了自己在翻译方面的天赋和潜力。
2002 年,匈牙利作家凯尔泰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余泽民协助作家出版社引进了《英国旗》《船夫日记》《另一个人》《命运无常》四本书的版权,并承担了翻译工作。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接触文学翻译,也是他翻译生涯的重要起点。此后,他陆续翻译了凯尔泰斯、拉斯洛、马洛伊等多位匈牙利名家的约 20 部作品,成为了中国最重要的匈牙利文学翻译家之一。他的翻译作品不仅在国内获得了广泛的好评,也为匈牙利文学在中国的传播做出了重要贡献。匈牙利政府授予他 “匈牙利文化贡献奖”,颁奖词中称 “他一个人相当于一座机构,当代匈牙利文学通过他得以在中国占一席之地”,这无疑是对他翻译工作的最高赞誉。
余泽民的跨文化身份,使他成为了中匈文化交流的重要桥梁。他在匈牙利生活了二十多年,深入了解匈牙利的文化和社会,同时,他又保持着对中国文化的深厚情感和认同。他的翻译作品,不仅是语言的转换,更是文化的传递。他将匈牙利文学的精髓,通过精准而生动的翻译,呈现给中国读者,让中国读者能够领略到匈牙利文学的独特魅力。同时,他也将中国文化的元素融入到翻译中,使匈牙利文学作品更易于被中国读者接受和理解。例如,在翻译拉斯洛作品中关于中国文化的描写时,他能够运用自己对中国文化的深刻理解,将这些内容翻译得更加准确和生动,让读者能够感受到中匈文化的交流与融合。
从医学博士到文学使者,余泽民实现了跨文化身份的创造性转化。他的经历告诉我们,人生的选择并非一成不变,只要我们坚持自己的梦想,勇于尝试,就能够在不同的领域中找到自己的价值。他的翻译工作,不仅丰富了中国读者的阅读视野,也促进了中匈文化的交流与合作,为世界文化的多样性做出了贡献。
(二)灵性翻译的美学:在忠信之外寻找诗意的对等
余泽民的翻译,以其独特的灵性,打破了传统翻译理论中对 “忠信” 的狭隘理解,在追求字面意义准确传达的基础上,更致力于捕捉文本的灵魂,寻找诗意的对等。这种灵性翻译的美学,体现在他对文本的深入理解、对语言的精妙运用以及对文化背景的精准把握上。
在翻译《撒旦探戈》时,余泽民面临着巨大的挑战。这部小说的语言风格独特,充满了连绵不绝的长句和复杂的句法结构,而且不分段落,读起来让人喘不过气来。然而,余泽民并没有被这些困难吓倒,他深入研究小说的内容和风格,试图找到一种合适的翻译方法,既能准确传达原文的语义,又能保留其独特的语言节奏和韵律。他在译序中提到的 “憋死” 之感,正是他在翻译过程中所经历的艰难挣扎的真实写照。为了克服这些困难,他不断地尝试和探索,对汉语语法进行适度的调整和突破,让汉语为异质语法让步。他通过巧妙地运用连接词、调整语序等手段,将原文中复杂的长句转化为符合汉语表达习惯的句子,同时又尽可能地保留了原文的语言节奏和韵律。例如,在翻译 “窗玻璃上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在幽蓝色的晨幕下,农庄沐浴在即将消遁的钟声里,依旧喑哑,安然不动” 这句话时,他通过对语序的调整和词语的选择,将其翻译为 “幽蓝色的晨幕下,窗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农庄在即将消逝的钟声里,依旧寂静无声,安然不动”,既准确传达了原文的意思,又使译文读起来更加流畅自然,富有节奏感。
本雅明认为,翻译是一种语言的再创造,译者的任务是在自己的语言中将纯语言从另外一种语言的魔咒中释放出来。余泽民的灵性翻译,正是对这一理论的生动实践。他在翻译过程中,不仅仅是简单地将原文的内容转换为汉语,更是通过对语言的巧妙运用,挖掘出原文中隐藏的深层含义和情感,使译文与原文在精神上达到一种契合。他在翻译中注重对意象的传达,通过对原文中各种意象的准确把握和生动翻译,让读者能够在译文中感受到与原文相同的意境和氛围。例如,在翻译《撒旦探戈》中关于村庄的描写时,他对那些破败的房屋、泥泞的道路、阴沉的天空等意象的翻译,都非常精准地传达了原文中那种压抑、绝望的氛围,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
余泽民的幽默和机智,也为他的翻译增添了独特的魅力。他在翻译中能够巧妙地运用一些诙谐幽默的语言,使译文更加生动有趣,同时也更好地传达了原文中的情感和态度。在先锋书店举办的活动中,他对活动时间的调侃,如 “愚人之日”“清明收尸” 等,不仅展现了他的幽默风趣,也让读者感受到了他对文学的独特理解和热爱。这种将严肃文学与日常智慧结合的能力,使他的翻译作品更具亲和力,更容易被读者接受和喜爱。
从某种意义上说,余泽民的灵性翻译,是在两种文化的碰撞中孕育出的新的美学可能。他在翻译中既尊重原文的文化背景和语言习惯,又充分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将中国文化的元素融入到译文中,使译文在保持原文特色的同时,更符合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和审美需求。他的翻译作品,不仅是对匈牙利文学的忠实呈现,更是中匈文化交流的结晶,为读者带来了一种全新的阅读体验。
四、出版场域的文学政治:当小众文本成为时代注脚
(一)营销编辑的双重身份:在商业与情怀间走钢丝
2017 年对《撒旦探戈》的营销推广,绝非传统意义上简单的图书包装与宣传,而是一场深度参与文学价值公共建构的文化实践。在这个过程中,营销编辑的角色被赋予了独特的复杂性和多元性,他们如同在商业与情怀之间走钢丝的舞者,小心翼翼地平衡着两者的关系,力求让优秀的文学作品在市场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同时保持其纯粹的文学价值。
从文本解读的深度参与来看,营销编辑需要具备深厚的文学素养和敏锐的洞察力。他们邀请作家阿乙对封面进行解读,阿乙从小说中连绵不绝的长句和故事周而复始的情节出发,阐释了封面 “贪吃蛇” 图案与文本的 “互文” 关系。这种解读并非简单的表面关联,而是深入到小说的叙事结构和主题内涵层面,为读者提供了一种全新的阅读视角。阿乙的解读不仅让封面设计的巧思得以彰显,更重要的是,它引导读者关注到小说独特的语言风格和叙事方式,使读者在翻开书页之前,就对作品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和期待。这一过程体现了营销编辑对文本的尊重和挖掘,他们深知,只有深入理解作品的文学价值,才能找到与之相契合的传播方式。
跨文体对话的策划,则展现了营销编辑在拓展文学传播边界方面的努力。邀请作家鲁敏参与活动,与译者余泽民进行跨文体对话,这种形式打破了传统文学活动的单一性,为读者带来了更加丰富和多元的阅读体验。鲁敏作为一位优秀的作家,她从自己的创作经验和文学理解出发,与余泽民就《撒旦探戈》的翻译、主题、叙事等方面进行交流和探讨。这种跨文体的碰撞,不仅激发了读者对小说的深入思考,也让不同文学领域的思想相互交融,为文学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营销编辑通过策划这样的活动,将《撒旦探戈》从一本孤立的小说,转化为一个引发广泛讨论的文化话题,使其在文学圈和读者中产生了更大的影响力。
先锋书店的空间叙事,更是营销编辑将文学与空间相结合的一次创新尝试。先锋书店作为一个具有独特文化氛围的场所,为《撒旦探戈》的推广提供了一个天然的舞台。书店的空间布局、装修风格以及所承载的文化底蕴,与《撒旦探戈》的文学气质相互呼应。在这个空间里,读者不仅可以阅读和购买书籍,还可以参与各种文化活动,与作者、译者和其他读者进行面对面的交流。营销编辑巧妙地利用先锋书店的空间优势,将其打造成一个文学传播的场域,使《撒旦探戈》在这个特定的空间中获得了更加生动和立体的呈现。这种空间叙事的方式,不仅增强了读者对作品的感知和理解,也让文学活动具有了更强的现场感和体验感。
从营销编辑的职业角色来看,他们既是商业利益的追逐者,也是文学情怀的守护者。在商业方面,他们需要运用各种营销策略和手段,提高书籍的销量和知名度。他们通过社交媒体、线上线下活动等多种渠道进行宣传推广,吸引读者的关注;他们与书店、媒体等合作,拓展销售渠道,增加书籍的曝光度。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需要考虑市场需求、读者喜好等因素,以确保书籍能够在市场中获得成功。然而,在追求商业利益的同时,营销编辑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文学使命。他们深知,《撒旦探戈》这样的优秀作品,不仅仅是一种商品,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和表达。因此,他们在营销过程中,始终注重对作品文学价值的传播和弘扬。他们通过精心策划的活动、深入的文本解读和富有感染力的宣传文案,让读者感受到作品的魅力和深度,激发读者对文学的热爱和追求。
当诺奖揭晓后,相关推文的浏览量印证了读者基数的存在,这无疑是对营销编辑工作的一种肯定。它表明,尽管《撒旦探戈》是一部小众的先锋文学作品,但通过营销编辑的努力,它依然能够吸引到大量读者的关注和喜爱。这背后,是营销编辑们十年如一日的文化播种,他们在商业与情怀之间的艰难平衡,为先锋文学在流量时代的生存和发展开辟了一条独特的道路。他们的工作,不仅让《撒旦探戈》这样的优秀作品得以被更多人了解和认识,也为整个文学界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二)出版社的国际视野:译林的 “诺奖基因” 与文化自觉
从莫言获奖到拉斯洛折桂,译林出版社始终以积极的 “在场者” 姿态深度参与诺奖叙事,这种持续的参与并非偶然,而是源于其深厚的 “诺奖基因” 和强烈的文化自觉。译林出版社自成立以来,就以外国文学作品的出版为特色,致力于将世界优秀文学作品引入中国,为中国读者打开了一扇了解世界文学的窗口。在这个过程中,译林出版社对诺贝尔文学奖的关注和重视,成为其出版理念的重要组成部分。
译林出版社的文化自觉,首先体现在对 “世界文学” 理念的坚定坚守上。“世界文学” 并非简单的全球文学作品的集合,而是一种超越国界和文化差异的文学交流与融合的理念。译林出版社深刻理解这一理念的内涵,它不是被动地等待诺贝尔文学奖的光环降临,然后跟风出版获奖作家的作品,而是主动出击,深入挖掘那些具有独特文学价值和世界影响力的作家及其作品,早在他们尚未成为国际焦点时,就完成了译介布局。以《撒旦探戈》为例,在拉斯洛尚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译林出版社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文学才华和作品的独特价值,果断引进并出版了《撒旦探戈》。这一决策不仅体现了译林出版社对文学品质的高要求,也展示了其对文学潮流的前瞻性预判。在当时,《撒旦探戈》的叙事风格和主题内涵对于中国读者来说可能较为陌生和晦涩,但译林出版社相信,优秀的文学作品具有跨越文化和时间的力量,它终将被读者所理解和欣赏。事实证明,译林出版社的判断是正确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撒旦探戈》逐渐在中国读者中获得了广泛的认可和赞誉,拉斯洛也成为了备受关注的国际知名作家。
这种对文学价值的主动挖掘和译介布局,彰显了译林出版社作为优秀出版社的多重角色和使命。它不仅是图书的生产者,更是文学潮流的预判者。在当今信息爆炸的时代,文学市场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作品,如何在众多作品中筛选出具有真正价值的作品,成为出版社面临的重要挑战。译林出版社凭借其专业的编辑团队和敏锐的文学洞察力,能够提前发现那些具有潜力的作家和作品,为读者推荐最优秀的文学作品。同时,译林出版社也是文化交流的发动机,通过出版外国文学作品,促进了中国与世界各国的文化交流与合作。《撒旦探戈》的出版,让中国读者有机会了解匈牙利文学的独特魅力,感受到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文学表达。这种文化交流不仅丰富了中国读者的阅读视野,也为中匈两国的文化交流搭建了一座桥梁。
在喧嚣的出版市场中,译林出版社始终守护着 “为永恒而出版” 的初心。在追求商业利益的同时,它没有忘记自己的文化使命,坚持出版那些具有思想深度、艺术价值和文化内涵的作品。这种对初心的坚守,使译林出版社在读者心中树立了良好的品牌形象,成为了高品质外国文学作品的代名词。译林出版社的成功经验告诉我们,一个优秀的出版社不仅要关注市场需求,更要关注文学的发展和文化的传承。只有坚守文化自觉,才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为读者提供更多优秀的文学作品,推动文学事业的繁荣发展。
五、余韵:当文学翻译成为文明互文的镜像
拉斯洛获奖所引发的狂欢,恰似一场绚烂的烟火,照亮了文学世界的天空。然而,这场狂欢终究会渐渐平息,沉淀为人们对文学的严肃思考。在这个文化加速流动的时代,《撒旦探戈》的出版历程宛如一部生动的启示录,为我们揭示了文学传播与接受的复杂图景。
真正的文学评论,不应仅仅局限于对文本的细致剖析,而需将视野拓展至更为广阔的领域。翻译伦理、出版生态、跨文化接受等维度,都应成为我们审视文学作品的重要视角。余泽民的译笔,宛如一把灵动的刻刀,在不同语言的峭壁上雕琢出文学的精魂;韦枫的设计,似一抹绚丽的色彩,为文学作品披上了独特的外衣;营销团队的努力,则如一阵强劲的东风,助力文学作品在读者的海洋中破浪前行。他们共同构成了这部作品的 “文化转译系统”,让匈牙利的荒诞之镜,清晰地映照出中国读者的精神褶皱。
当我们在诺奖热度消退后再次翻开《撒旦探戈》,那些冗长的句子、循环往复的结构、译者的精妙批注,仿佛都在诉说着一个跨越语言的故事。它们汇聚在一起,构筑成一座宏伟的文学巴别塔。这座巴别塔并非是不同语言之间难以逾越的障碍,而是连接人类共同经验的坚实桥梁。在这座桥梁上,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得以相遇,共同探索文学的奥秘,感受人类情感的共通之处。
在这个 “后莫言时代”,中国读者对诺奖的祛魅,无疑是文学成熟的重要标志。曾经,诺奖的光环在中国读者心中无比耀眼,仿佛获奖作品就是文学的巅峰。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读者阅读视野的不断拓展,人们逐渐认识到,文学的价值不应仅仅由一个奖项来评判。拉斯洛的获奖,让我们有机会重新审视译介文学的独特价值。它不仅仅是展示异域风情的窗口,更是我们反观自身文化的一面镜子。通过阅读译介文学作品,我们能够从不同的文化视角出发,审视自己的文化传统,发现其中的闪光点与不足之处,从而促进自身文化的发展与创新。
当《撒旦探戈》的书页在读者手中缓缓翻动,那些在出版过程中留下深刻印记的名字 —— 拉斯洛、余泽民、韦枫、王珏,以及无数像本文作者一样默默耕耘的出版人,共同构成了当代文学版图中最动人的注脚。他们是文化的摆渡人,在语言的河流上不辞辛劳地搭建桥梁。他们用自己的智慧、汗水和对文学的热爱,让伟大的文学作品能够超越时空的限制,成为人类精神的共同故乡。在这个故乡里,每一部作品都是一颗璀璨的星辰,照亮了人类前行的道路;每一位创作者和传播者都是辛勤的园丁,培育着文学的花朵,让它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绽放出绚丽的光彩。
作者说明:本文系原创。
作者简介:袁竹,四川德阳人,作家、画家、文艺评论家,逍遥画派创始人,代表著作《中国当代名家画集·袁竹》(天津人美版);《中国高等艺术院校名师教学范本(二)·袁竹山水画作品选》(河北美术版)。袁竹创作文学评论、小说、散文、诗歌等400余万字,发表在“中国作家网”“精神文明报”“四川农村报”“少年先锋报”等各大媒体。歌词《石榴红》荣获金奖。 长篇小说《东升》《平遥世家》《地火长歌》在中国作家网“长篇连载”栏目连载。“起点中文网”刋载长篇小说《钍帝》《梦海拾星》《逆袭修道》《黄土的呼唤》《三星堆·青铜恋歌》《逆天修道不逆天》《穿梭梦境的未来探秘人》等;七猫《纵横中文网》连载长篇小说《灵枢》《记忆编码》《大道至简》《九根十三钗》《画骨戏恩仇》《霓虹下的旧手机》《外卖小哥奇遇保时捷女》,“喜马拉雅”发表长篇小说《一代宗师黄宾虹》《大文豪鲁迅》《艺术大师新凤霞》等。文学评论《四秩风华:中国现代文学馆的时代华章与未来新程》《从航海罗盘到数字星图:中国文化出海的文明重构与范式革命》《新世纪蜀韵:四川作家笔下的文学版图》《阿来:于藏地书写中构筑文学的宏大宇宙》《〈贾平凹文选〉:当代文学灵魂的多棱折射》《于时光褶皱处,探寻人性微光 ——贾平凹长篇小说〈消息〉的深度剖析》等三十多篇论文被中国作家网发表,其中“中国作家网文学好书2024年度十佳”系列评论引关注。《作家网》发表《数字浪潮下,中国文化出海的星辰征途》《百年笔耕铸魂,八十载文学烽火 ——徐光耀的文学史诗》《时代浪潮下的灵魂镜像与文学回响——叶辛“知识分子心灵三部曲”》《大地与灵魂的叙事诗 ——论刘亮程及其作品的境界》《于文学星河中闪耀的星辰——探秘张俊彪》等文学评论。38余万字长篇小说《东升》单行本由春风文艺出版社纳入出版计划,即将出版发行。